“去你妈的一群王人蛋!要俺说谎,门都没有!”路靖平站稳,骂着更凶:“你说啊,你凭什么来要求我?你是我路靖平的谁?你是我女儿的谁?”
“杨泽的确什么都不是!”昂藏仰头,恍恍看见窗后身影,“所以,更不希望路小姐因为杨泽而陪上一生清誉。”]
“你他妈的说的比做的好听!你若真这么想就不会拐俺那不孝女出去!”路靖平冷笑,火爆脾气瞬然间掺进些许寒心。“不劳费神,既然俺可以花上十五年把这不孝女养大来给俺丢脸,就不怕再花十五年治着这小贱人乖乖来给俺送终!”
“然后呢?您要小冉一个人怎么面对她三十岁以后的人生?”杨泽气着发抖,为小冉。“您到底在拒绝什么?拒绝相信您一手调教出来的女儿出了门也可以规矩守礼?还是抗拒……”急煞住,他是来解决问题的,毋须扩大。
“抗拒什么?!”出人意料,路靖平并未暴吼,只拄杖的手微微颤抖,炙阳下单薄佝偻的形影跟着摇晃失真。“你给俺说,俺这一生在抗拒什么……”
抗拒那消逝中再也不辉煌伟大的历史?抑或这顷刻间使难以掌控理解的时代?
“对不起,晚辈失言了。”杨泽深深一鞠躬,弯着,不动。“只希望路先生相信至始至今,甚至将来,杨泽想保护小冉的心情,并不会因为路先生的决定而有任何更改。”
“我不会再来打扰了,”最后,他看着依稀藏着路小冉身影的木窗,心中道别。
“麻烦路先生转告小……路小姐,杨泽谢谢她,并且感到十分抱歉。”
一九九二 炎夏
哈罗,阿泽:
快一年不见了,别来无恙。
自检察官因为证据不足决定不提起公诉后,这半年关于你的新闻少了很多,不知道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呢?和殷宽大哥的合作计划在进行吗?身体状况怎样?一切都如意吗?呃……我好像问太多了……
不过,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很重要的,请你一定要回答——“请问,我可以这样继续写信给你吗?”
或者,你觉得事情结束后我们的关系也可以结束了?如果是的话.也请你回个讯息给我,我就会乖乖不再烦你了。(这问题虽然在旅行时就问过你了,但是后来发生了这么多大,我想是重新问你一次比较好,因为比起能跟你联系,我更希望阿泽不要因此讨厌我……)
希望你今年能有个全新的开始!
还有……
祝你生日快乐!
开始准备大学联考的 小冉
1992.7
R.随信附上一卷我亲自献唱的“生日快乐歌”,因为是在新公园录的,所以背景有狗叫还有蝉鸣,记得以前我们排戏时总是来凑热闹的小黑吗?它当妈妈罗,现在多了三只小花和一只小小黑……嗜,管家公朱柏恺来了,我不能多写了。拜——
嘟……
“喂?”窄小的临时办公室里,杨泽匆匆切掉好不容易才借来的放音机。
“杨先生吗?我是殷宽,”机器嘎然与人群喧嚷,是工厂!“麻烦派阿湾带着您的设计图和合约来一下,靳厂长和我有些产品规模定义上的歧见。”依稀听有旁人啃咬,喳呼着没差多少不过两厘米……
“马上来!”他边听,迅速找好殷宽需要的东西。
收了线,杨泽笑笑,昨天他在另外一群大陆厂代面前透过电话叫殷宽“阿台”,今天他自己就变成“阿湾”了。
随手收拾,郑重摆进一卷录音带的水蓝色信匣被他收人提包,再看看一早才发现被人撬坏的门锁,四顾萧然。
反正也没什么好再丢的了,他匆匆离开。
一九九二 泽夏
Dear Dear 阿泽:
等了一年都没收到你的回信,所以我想你大概是不反对我这样每年来烦你的任性决定吧?(还是.你根本没收到过我的信?)
今年有件天大的好消息想告诉你哦!嘿嘿,在我精心筹划和努力之下,我的联考成绩刚好落在北市私立和外县市公立之间,虽然现在志愿卡是被我爸拿去填了,但我想好面子的他一定不会让我去重考或念私立的,所以我离家离定了,哈哈哈!
然后还有一件让我很开心的事,前晚我终于在新闻里看到你罗,是关于“远丰集团”创业四十年的专题报导,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但我真的看见你和殷宽大哥了!报导中提到你们这两年在大陆发展新公司时所碰到的困难与挫折,我听着听着就哭了,可是却连鼻涕掉出来都不敢搽,因为怕把正在打瞌睡的爸爸吵起来,那我以后可就连新闻都不准看了!
工作加油!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呕!
刚满十八岁的 小冉
1993.7
百叶窗虚掩,人人可见杨泽正专注阅读一水蓝信笺。
“有事吗?”殷宽闪出,及时阻止来人脚步。
“依……”女子红脸,悄悄藏起细心包扎的生日礼物。“新厂那儿来电,说党高层派了稽查正在办公室劾校,问杨先生要不要过去一趟。”吴依软语,娇滴滴地。
“我先去吧,一会儿请杨先生直接到城里‘百烩楼’,顺便提醒他记得带上两瓶好酒,”殷宽吩咐,走了两步又转回。“对了,麻烦你至少再让他独处十分钟好吗,相信我杨先生会因此非常非常感激你。”
一九九四 酷夏
阿泽,我搬家了,但依然和爸爸一起。(天呀,我怎么忘了爸爸几乎这一辈子都在迁徙呐,搬啊搬地,他的部队就是他的家,现在就只剩我一个小兵了,最丢他脸的小兵。)
我想这辈子大概再也逃不了这个家了,还有朱拍恺。
天晓得他发了什么神经病居然也填错志愿卡,好端端的一个医科生跟我一起掉到新竹来,我真的不想再利用他了,可是也只有他能说服我爸让我装电脑、设网路、学脚路车(新竹公车没台北方便)……啊,算了算了,反正上了大学我的日子依然和以前没有两样,大概等我毕业了去当老师、甚至和我爸一样七老八十的时候也就只能这样了吧!!
你呢?这一年好吗?想必应该过的不错,和我家相比,这世界上无论哪个地方都能叫做天堂!
又和爸爸吵架、心情很不好的 小冉
1994.7
ps.阿阿阿泽,你看完就把这封信丢掉吧,请记着以前那快快乐乐爱唱歌的小冉就好。
……
公主霸道不知道青蛙的好
王子愚蠢不知道人鱼有多美好
钟楼怪人知道吉普赛女郎永远感激他的好
老木匠等待小木偶总有天明白他对他的好
而霸道愚蠢的我和一直一直等待的你啊
只想知道彼此过得好……就好?
二OO二 暮春
阿泽:
还是我,二十六岁的小冉。
说实话,在写了十一封没有下文的独角信后,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开头才好了,温馨问候式?调皮玩笑式?难忘惊喜式?哀怨悲情式回……
也罢,反正这封信并不打算寄给你,怎么写就随我高兴,留着以后老了自我解嘲用的,缺乏逻辑也没关系!
时间真的好久好久了,打从你在我眼前消失的那天哪个莫名其妙乱七八槽的夜晚,我们中断的旅行就像仙杜蕊娜的魔法舞会,只是那时的我忘了注意,当你被记者们簇拥离去的时候,到底是几点几分?
然而现在的我终究只剩记忆了,还有多年来偷偷收集的关于你的剪报,一本一本,充家在我的禁闭无趣的生命里,东一簇、西一堆,既真实又虚幻地存在着。
这样跟迷恋偶像的小女生有何差别?呵呵……你不会回答我的,我知道。
但,多年来无限制延长青春期的我也该为自己觉悟了!
就从今年,就在这我已经给了你十加一次机会后的第十二封信,我,二十六岁的路小冉决定要……离开杨泽。
让他彻底走出路小冉的生命……
永不回头
刷刷——
才写上,路小冉便把信笺上“永不回头”四个字用力划掉。
眼睛干干,胸口却像有着什么东西搅紧似的,一口气吸不进又吐不出来。她记得这种感觉,就在两年前路靖平的丧礼上。
二十四岁,大学毕业后从事国小教职刚满周年,仰慕者朱柏恺终于在路靖平病榻前求到佳人首肯才欣然人伍,一切堪称顺遂的路小冉,终于变成“有男朋友照顾也好”的一个人。
路靖平果然很守信,铮铮然活了八十有一岁才撒手归天。她的泪腺也很争气,漠漠然看着满堂间父亲从前袍泽一个个拄杖扶倚呼天喊地,哭得老泪纵横、每每上气差点连不到下气,直吓着让殡仪馆主动提供救护服务的,种种场景。
路小冉没哭,自始至终没掉过半滴眼泪。
甚至她觉得若真哭了,路靖平地下有知,就算逼不成人家阎王改了生死簿借尸还魂、也肯定会拒上奈何桥直赶回来闹鬼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