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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嘎大人脸上血色尽失,又惊又怒:“卢射阳,你敢背言毁诺?”

  “我背什么言毁什么诺!我可没答应舅父为你卖命。他一生效忠于你,你却为了保己而杀他灭口。”卢射阳冷冷道,“我允舅父绝不亲手杀你,但并没说不借他人要你偿还。”

  剑刃从白岫肩头撤出,立即为他点穴止血,嘎大人惊惧后退,正想唤道手下围击,却听白岫低声无力道:“我不记得当初的事……”

  卢射阳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当年的事,我记不起来。”白岫仰头,茫然地看着他,“你方才说什么,我都是顺你话意,再加几分猜测而已,你要我作什么证言,我没有办法作。”

  卢射阳一探手揪住他衣襟,将他拖起来,咬牙道:“是不是又是为了烛雁?你怕记得从前事,她会要你回到乌雅身边。你说什么都想不起,就把前十几年一笔推翻,没有娶妻没有家眷,好一辈子守着她是不是?”

  白岫昔日清澈的眼已失了焦距,他吃的许多药,也不知哪些有益哪些有害,即使悄悄倒掉部分,余下仍然慢慢发挥药性,积少成多,折磨得他苦不堪言。

  他声音渺如轻烟:“我记不起,你就不救我?”

  卢射阳恨声道:“岂止不救,你再说不记得,我先杀你了事……”

  “卢射阳,你不救大哥,我就杀了乌雅,你欠她的命,下一世也还不成。”

  卢射阳一凛,就见回廊上多出两个女子。烛雁手中匕首架在乌雅颈上,微弱的宫灯光亮下,她眉目清涓涓的透出一股冷然。白山黑水间长大的姑娘,温秀里一身迫人的凌厉。

  他手上停顿,不得不有所忌惮。他确曾受过乌雅恩惠,却不知烛雁怎么劫持了她,又怎么得知自己曾与乌雅有渊源。

  白岫欣喜露出笑意,他身体虚软,又强自挺直,向旁摸索一下。烛雁瞧出不对,“大哥,你眼睛怎么了?”

  她这一分神,嘎大人已觑空示意,几道黑影瞬时向她和乌雅扑去。

  她毕竟没有防人经验,未料嘎大人竟连亲侄女也不顾,那几人招招不容情,刀光剑影纷至而来。她除了往日陪白岫练习过招,几乎从未真正动过手,又要顾及乌雅,登时手忙脚乱,暗暗叫苦。

  白岫听得打斗,心里一急,抓住卢射阳,“快救烛雁!”

  他凝声反问:“你记起从前的事没有?”

  “卢射阳……”

  “你记得没有!”

  “我……”

  “记起没有!”

  廊上一声惊呼,随后响起水花激荡之声,卢射阳眼光及处,原来是乌雅从廊上跌下,摔至湖中,他心里稍定,冷冷道:“你若记起,我就救烛雁。”

  白岫左掌一探,抓住剑刃,卢射阳吓了一跳:“你干什么?”话音未落,白岫胸前朝珠突然迸断,四散击出,他一挡之际,眼前一晃,白岫已疾如箭矢扑向嘎大人。

  不过疾光电闪间,局势立时逆转。

  五指扣喉,白岫一身染血,摇摇欲坠,仍是镇定道:“叫他们住手。”

  嘎大人喉头格格两声,颈上手指紧扣,几已抓进肉里,他惶急挥手,那几人才散开,烛雁气喘吁吁,警戒站定。

  乌雅也已艰难泅上岸,惊惶失措看着眼前几人。

  白岫声音虚轻无力,却着实高兴得很:“烛雁,你回来了?”

  烛雁下了两级台阶,蓦见白岫身后隐隐约约有人影晃动,不由失声:“大哥,身后!”

  白岫听得风声,身体却绵软难移,手腕要不是搭在嘎大人肩上,早已难以支撑站立,竭力向前挪动,背后仍是忽然一凉。

  烛雁鞭长莫及,眼睁睁见寒光闪落,呼吸都似停顿,厉声喝道:“卢射阳!”

  她一辈子也没听过那种可怕的声音,可怕得几乎觉得魂魄都散出体外了。那一记,是划过皮肉的声音,还是斩裂骨头的声音?那一刃,是斫在白岫身上,还是斫在她身上?

  乌雅也见白岫背后挨了一斩,那兵刃又落,也是惊恐尖叫:“融隽——”

  卢射阳的剑比叫声更快,那寒光堪堪再次落下,已被他一剑封了出去。

  心似是跳出了腔子,眼前微微一阵眩晕,烛雁下意识咬一咬唇,逼自己看清通向下方的石阶。

  如果有翅膀,让她掠过廊亭直接飞越过去该有多好,她为什么离得那么远,无论如何也够不到!

  周身都轻飘飘,像是变成一支羽毛。也不知怎样穿廊越阶,是冲过去还是扑过去的,她都记不清了。

  乌雅倚在假山一侧,惊恐得无力站起。这个曾经被软禁在别院里的佟姑娘,已不见了初见的恬静温秀,她手中的匕首狠狠挥向叔父,叔父狼狈闪躲过去,她就再挥,叔父再躲、她再挥……她像要变成厉鬼了,似乎谁敢伤了她兄长,就必要那人十倍偿还!

  逼开嘎大人,白岫没有支撑,晃了两晃,缓缓软下。

  身前就是烛雁,伸一伸手就触到了,展开手臂,就迎向她的怀抱了。

  他空茫地向她笑一笑,低声抱怨:

  “你到哪里去了,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

  身上覆着白岫的重量,烛雁也站不稳。接住他拥住他抱住他,一刹那想要大哭出来,反来复去只一个念头:不要有事不要有事不要有事!

  不然,让她跟了大哥一起去罢——

  “烛雁,你别回汉庭那边,我去求爹,把你许给我,我们这一世、下一世、下下一世都在一起……”

  白岫气息荏弱,埋在她怀里微声道。

  第10章(2)

  烛雁眼眶发烫,想答一句,张了口却出声不得,滞在喉口都是哽意,胀得嗓子疼痛不堪。

  大哥大哥,你只顾唤我做什么,你伤得要死了知不知道!

  她慌慌按着白岫背后濡热处,鲜血浸湿掌心,顺掌缘腕端淌入袖口,怎么不停!怎么不停!那一击究竟有多重?

  谁的视线盯过来?迟钝地望一望,是乌雅。烛雁护住怀里的兄长,不给不给,大哥是她的,谁讨也不给!

  即使是乌雅!

  没有错,夫妻团聚是天经地义的,可是,乌雅都有阿齐亚了,为什么还要嫁给大哥?

  那时候,冷静说道“娶了乌雅,就要对她负责任”的人,真的是她吗?

  还是,眼前抱着大哥,恨不能和他一同去了的人,才是她?

  她说不出动不得,惊惶着瑟瑟抖着,只要大哥现在还能说一句动一下,身体还是暖的,她什么都应他允他。

  假使苍天不许,就报在她身上,假使地狱缺魂,就取了她的命去!

  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啊——

  很多年以前,那个深夜里奄奄一息的少年,眼看着他生命一点一滴流逝,她都不怕,也不觉与已有什么关系,反正那是个陌生人,死便死了,也不会同她有何牵扯。可是眼前这人不是,这个人与她朝夕相处,相濡以沫,一心一意念着她,陪着她守着她。于是,似乎血脉都彼此相系,明明流出的是他的血,却像一分一毫带走她的生机气息。

  一旁,乌雅也在微微颤抖,她浑身湿淋淋地,却不觉衣裙沉重。她只怔怔瞧着这两人,眼里心里,辨不清是酸是涩。

  融隽自回京,就不肯踏进家门一步,只为了眼前这个姑娘。而她当年为他轿前轻声一言,决然嫁与,从此苦等七年,他却永远都不知缘由。

  漫漫七载青春芳华,给了一个永远不承认她的丈夫,这条路,她该不该悔?

  嘎大人惊魂未定,眼前这团乱,让他一时没了主意。卢射阳居然临阵倒戈,将他埋伏的人手尽皆逼退,廊上杀手不是他亲随,此刻也未必切实可靠。念头转间,卢射阳的剑已架在颈间,他一激灵,立悔不该太过信任,卢射阳反复狡变,实在不如他舅父好驾驭。

  他嘶声道:“你不是说,你答应你舅父,不伤我性命?”

  “不伤你性命,不表示不可以斩你一只手一只脚玩玩。”卢射阳森森地说,见他骇得面如土色,心里愈加痛快。

  然后瞥见一旁萎然倒地的白岫,恐吓那老头的兴致却顿时散了。

  当年为替舅父减轻杀孽,暗中将绳索做了手脚。之后,并没有想过他日竟能再相遇。

  宫里坚忍庄正的少年侍卫融隽,山村里单纯无垢如孩童的白岫,怎样比怎样看,都不能重合。或者,仅仅一面之缘的融隽的印象,本就是遥远而模糊的,而白岫,一言一笑,却仿若昨天才亲眼见。

  一同捕野兔罩家雀,胡言乱语唬弄他,看他似懂非懂的神情,郑重思考的模样,竟觉得,有这么个有点稚拙老实的家伙作朋友,居然好像……也不错。

  听他认真说着:“我这样相信你,你却骗我,我很难过……”

  似乎,真的觉得愧欠了他。

  天空中响起噼噼啪啪焰火绽放的声音,万紫千红,火树银花映亮整片漆黑天幕。

  卢射阳一叹,从腰里取出件东西,将引信一拔,一道火蛇窜入天际,在满空绚烂映衬下,很不起眼地一晃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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