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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头有点沉,想在门口坐一会儿。”她虚弱地笑,觉得不过几步路,已经累得走不动了。

  “我给你搬张椅子坐?”

  “不用了,我坐台阶就好。”

  她继续拖着步子走,到门口仰望满天星光,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坐在台阶上。

  夜里的风有点凉,她缩一缩肩头,抱住膝盖。

  轻松了啊——

  却无法不难过。

  与时汉庭争执得如此之僵,是她控制不得的。她虽不愿嫁,但也绝不想与他反目成仇。

  像以前那样多好,普普通通地说话,普普通通地往来,偶尔去学字看书,偶尔见了打声招呼,汉庭哥若是娶了嫂子,她和大哥开开心心地去喝喜酒,道几句吉祥庆贺话……

  可现在,几乎形同陌路,谁见了谁都不自在,两家长辈必定也尴尬不已——

  啊,糟了!

  想到长辈,她立时微弱呻吟,苦恼万分地以额触膝。

  “阿爹虽然平时比较怕我,但这次是我理亏,他暴跳起来,说不定要打断我的腿!”

  谁来救她?

  “大哥,我的腿要保不住了,你得救我……”

  才喃喃着,就见一双宝蓝缎面制作精良的鞋子出现在面前,鞋子的主人嘻声笑道:

  “这么漂亮的姑娘要是没了腿,岂不可惜。”

  第9章(1)

  “阿岫,我可不可以不要和你一起去?”

  “不可以。”

  “别这样嘛,好歹我两边都算有点交情,你和汉庭抢烛雁妹子,也不必拖我一同下水啊,这样我多难做人,日后见了面也不好说话对不对?”卢射阳苦着脸讨饶,“裕佳贝勒已经先过去了,就不用我做见证人了,不然汉庭说咱们以多欺少,面子上也说不过去啊!”

  白岫停步,“你骗我的事,想就这么算了?”

  “咦,我我我骗你什么啊?”

  “你藏了烛雁,却骗我说,是她自己躲着不肯见我,逼我上京。”

  “那个……谁告诉你的!”卢射阳心虚支吾,“简直是造谣,我虽然脸皮厚了些,但哪有那么坏。”

  “我这样相信你,你却骗我,”白岫静静盯着他,“我很难过。”

  “啊、呃……”可恶!谁不小心说漏嘴,一定是阿齐亚和烛雁这两个老实呆子!

  白岫清澈的眼神,让他好愧疚啊,“阿岫,你你别这样看着我,我跟你去见证还不行?”再看下去,他搞不好连从前做过的坏事也一并都忏悔起来啊!

  “而且,你瞞我的,还不止这一件事。”

  卢射阳心里突地一跳,白岫净若晴空的眼里,隐隐透着一丝明晰与敏锐,他笑容不变道:“阿岫,你要记住,我是好人哦,你上次捕的野兔不是我偷偷吃的,你给烛雁妹子留着玩的小西洋猫也不是我不小心放跑的,你不去见乌雅,我还帮你和阿齐亚打架,我待你这么好,你不可以冤枉我,我会伤心的。”

  “你……”

  “而且,你还是傻气一点会比较让烛雁妹子喜欢你,你知道,这么些年我潇洒倜傥游遍芳丛,最清楚年轻姑娘心里想什么……”

  “真的?”白岫有点害羞地求教,“我要怎么样,烛雁才会更喜欢我些?”

  “这个呢,情况是多样的,方法是不同的,你和烛雁妹子之间就比较复杂了。”他热情万丈地搭着白岫肩头传道解惑:“来,咱们边走边说——”

  ※※※

  到了门口,卢射阳仍是想溜之大吉,被白岫揪住脱身不得,暗叹这小子越来越不好蒙,哪像初见那时,又单纯又好骗,叫他往东,他都不会向西怀疑一下下。

  门里,传出时汉庭说话声,卢射阳努力拖延,“等一下,先听听里面游说得怎么样,我们给人家留点面子,别太冒失了……”拼命挣扎晚死一刻是一刻。

  “莫忘了,旗民不婚是多年老风俗,你们费心游说又怎样,还想违了禁令不成!”

  “旗民不婚的确是旧俗,但朝庭从未明令禁止过,况且,世祖皇帝年间就已经推行满汉通婚,虽然并未通行广泛长久,后又随了老俗,但这些都不需你操心。”裕佳贝勒笑吟吟道,“你只需在退婚书上签了名字,其他的,就都与你无关了。”

  “与我无关?”时汉庭傲然冷笑,“你们这是仗势欺人定了?”

  “唔,你要这么想也没办法,不过我想,识时务些主动退出,对你只有好处……”

  房门被轻轻推开,时汉庭正站在厅中央,脸色苍白地看过来,看向门口安静伫立的白岫,与想做和事佬又倍感尴尬的卢射阳。

  一样的长身玉立,一样的俊挺优雅,只是,素衫换成华服,就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仍是洁澈的眼神,清透的微笑,却积淀了沉稳从容,一举手一投足,都不再是昔日山村里的纯稚痴儿。

  不能比,不能比!

  时汉庭心底凉透,今日的他与白岫,还有什么能拿来相提并论,他还有什么自恃,轻视白岫相争之意?

  唯有一身骄傲,生来即带,千磨万砺亦不失。

  他冷冷嗤笑:“我便不退,你们又能将我怎样。”

  “倒也不会怎样,只不过,你这近在眼前的锦绣前程么……”裕佳贝勒啧啧叹息,“十年寒窗苦,当真不易啊。”

  时汉庭胸腔窒涨滚烫,恨极愤懑,一句“我便不要这锦绣前程又如何”正欲脱口而出,白岫已抢在前头,沉静莞尔道:

  “裕佳在开玩笑,他最爱惹人生气,汉庭不要上他的当。”

  “融隽,你别老是拆我的台,你这么老实,我都没人可玩了。”裕佳贝勒无聊地以扇掩口,打个哈欠,“我正等他选美人还是选前途,你太早搅局,还有什么意思。”

  时汉庭紧咬牙根,“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我来替烛雁退婚。”白岫轻声温和,“长兄如父,我还有这个资格吧。”

  又指向躲在一旁尴尬挠头的某位见证人,“卢射阳与你我均无瓜葛,不偏不倚,他来见证,最合适不过。”

  “你?”时汉庭很想讥讽,他心智有缺,又早怀娶烛雁的念头,他来替烛雁作主退婚?这算什么!

  然而,白岫清清邃邃地注视着他,却让他讥讽之语顿在舌尖,一时竟说不出口。

  “我喜欢烛雁,非常非常喜欢。”

  他微带忧伤地幽幽淡笑,犹如花谢叶调瞬间,眉眼落寞。

  “我知道你轻视我,觉得我痴愚可笑。但,若你不曾将烛雁视为至宝,请把她还给我,我来珍惜。”

  时汉庭怔忡,无言以对。

  ※※※

  窗外那个美丽的旗人女子就是乌雅,烛雁看了她很久。

  她那么明艳妩媚,那么娴雅动人,也那么……寥落寂寞。

  很久很久以前,刚刚披上鲜红嫁衣的少女乌雅,也应该像孔雀一样单纯快乐吧,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乘着婚娇进入夫家大门的呢?

  而少年时的大哥,又是怎样喜气洋洋迎接他的新娘,怎样迎轿射箭,看新娘迈过火盆马鞍,一步步走向他?

  然后,据说新娘正往婚房送,忽传宫中有变,御前侍卫皆被急招入宫护驾,于是好端端一桩喜事骤断冷清,更没想到,新郎从此杳无踪影,一别经年。

  她恍恍然地想着,似乎处于当时婚庆之场,大哥与新娘交拜,新娘含羞的眼神微瞟过来,眉目娇涩,唇角似笑还嗔——只不过,那张脸……怎么……那么眼熟?

  变成了她自己!

  神智倏清,她狠掐自己一下,撞墙呻吟:“我要死了,居然发这种白日梦!”

  脸有点烫,心有点跳,她严肃忏悔:她绝对没有因为嫁不出去而将主意打到大哥头上,绝对没有!

  “如果新娘真变成我,我会先吓死……”

  喃喃着,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甜蜜,真糟真糟,一定是因被卢射阳劫持受了惊吓,脑子有些发昏。

  窗外,乌雅身边多了位华服老者,似乎是她叔父什么的,某位达官显贵。他很和蔼地笑着,让她想起家里那位偶尔也会有个爹样子的惹事老头。

  “爹当初如果不拾大哥回来……”

  不拾大哥回来,会怎样呢?用力想也想不出,如果当初白岫不曾来到家里,这些年将是怎样情景?

  遇了就是遇了,发生的事,怎样假设也不会改变。

  似乎听到窗外有争执声,她再向外望,这次,院里又多了几人。

  ※※※

  “我若不叫卢射阳送佟姑娘到这里来,恐怕你仍是不会踏此一步!”

  白岫看了卢射阳一眼,方才还拼命给阿齐亚使眼色打手势的卢射阳已经沮丧地以手蒙眼,不敢迎他目光。

  他不语,见阿齐亚指向一名满裔女子,愤愤道:“乌雅等了你这许多年,你见了他,一句话都没有?”

  乌雅?

  乌雅啊——

  被提了那么多遍的名字。

  白岫定定地看过去,那女子从芙蓉花架下走出,锦绣旗服,环佩叮当,比身后那一架繁花还要鲜艳明媚。她有些震动地盯着他,又是茫然又是无措。

  “我不知道谁是乌雅,烛雁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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