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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他不听烛雁的话,想要代替汉庭和她在一起是不对的?因为他什么都不记得,不信自己曾有过别的亲人家眷是不对的?还是因为,他真的娶过妻,给过别人许诺,烛雁就不肯再要他?

  他以为,只要执意下去,总会改变的……

  “阿岫,你难过归难过,可不可以稍微松一下?”卢射阳不敢硬挣,怕一不小心和这又痴又傻气的小子当真动上了手,谁伤了谁都不好,“我们帮你去找烛雁妹子好了,虽然未必找得到。唉,这人要存心躲你嘛,再找也没用……”

  白岫慢慢放开手,目光从卢射阳、阿齐亚脸上扫过。这两个人这样陌生,他一点也不想同他们说话,他只想见到烛雁,看她温淡柔和的笑,听她熟悉的声音,哪怕生气也好、斥责也好、冷淡也好……他只想见烛雁,牵一牵她的手,问一句:

  你是不是,厌了我?

  ※※※

  简陋的房间里,时汉庭刚搁下笔,拿起书细阅。正到深思处,房门砰地被人推开,他不防,立时骇了一跳,恼喝道:“谁?干什么!”

  “烛雁呢?”

  见白岫站在门口,时汉庭更是没好气:“你到哪里找她,没看见我这儿在读书?”

  “烛雁在不在这里!”

  “我怎知她过来没有,她平时又不大往书房来。”时汉庭皱眉不耐,“你们要捉迷藏就往别处去,不要扰人清静。”

  白岫站了一阵,默然转身就走。

  时汉庭只得自去关门,不悦暗念:日后要天天照顾这位不通人情世故的舅兄,当真麻烦得很,他痴稚拙钝,反偏得呵疼爱惜,不必如自己一般,十年寒窗如此辛苦。

  无奈之处又难免略带些轻视不平,轻轻哼一声:这世上人事,就是如此不公。

  ※※※

  “狡猾奸诈,谎话连篇,栽赃嫁祸,图谋不轨,城府深沉……”

  “喂,我只是随口说一句主谋是你,不用这样损我吧?”卢射阳大翻白眼,“我还没有你赞得这么了不起,讲这么多,炫耀你汉学习得好啊!”

  阿齐亚看他一眼,最后一句“厚颜无耻”懒得出口。

  “阿岫没头苍蝇似的跑出去找烛雁,万一因找不到发了痴性……”他叹气,“难办啊!”

  “融隽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卢射阳蹲在阶前无聊地拔草,“没变痴之前?我瞧他那个实心眼,就算不曾经过变故,也精不到哪里去。”

  阿齐亚仰头望着天空,像在遥遥追忆着什么。

  当年,那个沉静俊秀的少年,不是现在这样的。

  “那时,我从科尔沁到京城,才不到一年,融隽没有见过我,我却知道他。”

  因为他辜负的恋人,成了那个满人少年的妻子。

  “融隽年少聪慧,文武皆能,皇上很喜爱他,几乎视为亲子,亲自为他指婚,选了……”

  胸口一痛,话便说不出来,是他辜负了乌雅的情意,她才决然听从指婚,愿意嫁给连面都没有见过的融隽。

  而他拼命想要挽回,恋人却仍然乘着红轿,头也不回,进入夫家大门。

  “听起来好像很曲折?”卢射阳大感兴趣,正想详细问个清楚,却见大门口,白岫去而回返,呆呆站在外面发愣。

  “阿岫,找到没有?唉,看来是没有,我就说……”

  他兴冲冲过去,到近前时,白岫茫然看了看他,忽然一掌挥出,他猝不及防,半截话卡在喉里,堪堪一个倒翻向后跃去。

  白岫连连紧逼,他伤痪经年,且长久以来居于山村,绝少与人动手,身形出招都尚显生涩。但他似是心神激荡,招招形同拼命,竟连卢射阳也吃不消起来,哇哇嚷着叫阿齐亚,“看什么看,还不过来帮忙!”

  阿齐亚只得上前一同招架,他出身蒙古八族,武艺自是从小练就,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居然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境况下与融隽动起手来。

  一时人影纷乱,身形交错劲风鼓猎,白岫出手越来越流畅,卢射阳与阿齐亚不敢与他硬拼,渐渐居于下风。两人暗道不妙,不约而同想到继续下去后果难料,少不得要拼上一拼,宁可伤他些。也要制住他。

  哪知心念才动,白岫蓦然停手,两人又是不及预料,险些双双出掌击在他身上,急忙向回猛撤,卢射阳简直想破口大骂:“臭小子,你到底玩什么花样?”

  却见他颓丧蹲在地上,千分伤心万分难过地道:

  “我饿了。”

  卢射阳与阿齐亚面面相觑,啼笑皆非。

  ※※※

  白岫终究跟阿齐亚去了京城,烛雁没有送他。

  那之后,每天仍旧到时家亲戚那里帮忙做些家务,洗洗衣煮煮饭,日复一日,过得平静而单调。

  之所以平静,是因为知道白岫会回来看她,至少,也会写封信来。

  整整七年,如同血脉亲人,就算有一天,她很久以前就预料到的这么一天,白岫要回自己的家,也会记得她,想念她。

  但是,白岫这一去,并没有回来。

  夏天过去了,秋天来了,时汉庭乡试及第,白岫还没回来。

  佟家老爹从山里采参归来,听说此事,急匆匆赶到省城,心疼得怨天怨地,气得两天没吃饭,一个月没给烛雁好脸色,白岫也没回来。

  秋天尽了,下雪了,过年了,一封信都没有。

  冬去春又来,柳树再吐新芽,杏花在蒙蒙细雨中绽放满枝芳华,月亮夜里亏了又圆,烛雁发现自己常常发呆。

  大哥仍然没有回来。

  第8章(1)

  客栈里宾客云集,热闹熙攘。已经放榜两天,前来道贺的人仍络绎不绝,相互恭喜着,开玩笑讨要红包。小孩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地打闹,跑到客栈门外,从没扫净的红纸堆里挑拣燃尽的鞭炮残屑。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时汉庭含着笑,与经过道喜的各样人还礼招呼。抽空叫住忙得满楼上下跑的小二,“请问小哥,看见佟姑娘了吗?”

  “佟姑娘?早上就出去了吧,时举人……呃,时进士?唉,赶明得叫您时大人、时老爷了!”小二笑容满面,“您高中了,我们这小店也跟着沾光啊。”

  “过奖,实是贵店宝地,今年三人上榜,明年生意定然更加兴隆。”

  “承您吉言,您房里好像又来客人了,小的就不打扰了。”小二眉开眼笑,临去还伶俐道,“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小的,小的随时候着。”

  “麻烦了……”

  时汉庭笑容微敛,暗责烛雁不懂事。这几天道贺宾客众多,她还有心思到外头乱跑,真是不晓轻重。

  走向自己客房,远远就见门扉已开,不知又是谁来道贺,被店伙计直接领进他房里。

  才到门口,屋里人就已热情迈出来拉他:“来来来,汉庭贤弟,来见见几位同年!”

  “时老弟这么年轻就及第高中,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那是那是,不像我们,胡子都一大把喽。”

  “这说明您老当益壮、老而弥坚……”

  “老而不死是为贼?”

  一屋子人朗朗大笑,有人点了下人数:“赵年兄怎么没来?”

  “他说马上就过来……”

  客房外,已有伙计高声道:“时公子,又有客到——”

  “你看你看,说曹操、曹操到……”

  ※※※

  京城的天,总觉没有家乡的蓝。

  也许是因为人太多,很热闹,也很嘈杂。吵得心里头不静,说不上来的微微烦燥。

  又也许,不是因为人多而烦燥,而是因为……

  唉,她也弄不清楚。

  溜到外面躲了一上午清静,想到回去必然面对时汉庭的不悦神色,她就不爱往回走。这里多好,有河有树有鸟,鸟儿啁啾,树茂叶翠,河么……

  河里什么也没有。

  护城河,这样平静,河水汨汨,流淌不息。

  再也不会出其不意地,将个活生生的人,送到面前来。

  那个寒冬腊月,多冷的天啊,大哥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冰碴嶙嶙,硬得像河底的岩石,摸一下,寒气直渗到骨子里……

  仿佛身临其境,感受到当时的森森冷意,她不由自主打个寒颤,赶快晃了晃头,拒绝再回想。

  看看天,实在不早了,磨蹭再磨蹭,还是该回去了。

  慢吞吞踱在街上,左边小摊看一看,右边小摊站一站,整条街的小摊子都被她逛遍了,最后总算进了街尾客栈。

  “佟姑娘回来了?时进士上午就找您来着。”

  小二匆匆擦身而过,好心告知她。

  她认命地上楼,走到时汉庭房门口敲了敲门框,才一进门就见他阴沉着脸,真想……转身就走啊。

  “你到哪里去了?”

  果然又是训斥开头,她忍耐着,瞟向桌子上的茶壶,走了一上午,嗓子好干。

  接下来十成十是说些:“明明知道这几天很多人来,不帮忙招呼,还有闲心到外面乱走……”之类,她打算默默听过就算,辩驳什么的也不必,唉,她竟连话都不想和他说了。

  哪知时汉庭只是盯着她,神色有些奇怪,沉默良久也不出声,让她以为今天也许福星高照,说不定免她一番耳根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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