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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站在她身旁的怀沙,是第一个上前去搀扶她的人。

  「夫人,您还好吧?」他柔声探问。

  汝音深吸一口气,抚平心情后才强笑着说:「很好,谢谢。」

  「夫人脸色很苍白,休息一会儿吧。」

  「不,我得赶路……」

  「哦?去哪儿呢?夫人,这么急。」怀沙问。

  汝音一愣,看了怀沙一眼。

  她看到怀沙的笑有一种魔力,是不自觉让人想开口、告诉他实话的那种亲切魔力。

  她像着魔似的,毫不经思考的就说了。「穷州……稳城。」

  「是吗?」怀沙笑得更好看了。「一路好走,夫人。」

  汝音心里一突。

  着迷的感觉过去了,这笑令她有一种诡异的预感。

  她慌忙地站起,退离这个叫怀沙的男人。

  可又一阵昏眩,让她站不稳脚步往后跌。

  突然后面出现一堵墙,稳住她的身子。

  「走。」身后的裕子夫拉起她的手,近乎命令地说。

  「我不是犯人。」汝音用开他的牵制。「我自己会走。」

  她没有虚弱到要他这种人来搀扶,因此她佯装坚强无恙,直直往门口走去。

  背过众人的她,没有看见两道奇异的眼光。

  怀沙的笑眼里始终褪不去那诡谲的气息。

  更让汝音无法想到的是,她的丈夫竟然露出那样不舍,如诀别般的眼神望着她的离去……

  第7章(1)

  马车驶出穰原城。

  汝音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景况下,离开自己生活二十多年的穰原城。

  她看着车窗外,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穰原城。

  想起以前总不被父母疼爱重视的自己,是怎么借着游走这座城市,细观市井的样貌而得到安慰。

  她也想起自己最初是怎么被这座城市最平凡,却也最亲切的一面感动到,因而兴起考入流举、做官的想法,希望自己能为这座她喜爱的城市做些什么。

  然后这个城市,渐渐有了她丈夫的影子。

  哪天,我俩都有空闲,妳,能带我走一趟穰原吗?

  我想看看妳眼中的穰原。这件事我没有忘记,而且很期待。

  妳,怎么会觉得自己的生活荒凉?

  我常听到,别人唤妳磬子,这小名,很适合妳。

  磬石,可以奏出很美妙的音乐。替妳取名的人,很了解妳。因为听妳说话,就像是听磬石奏出的音乐一样,是件美好的事。

  我能唤妳磬子吗?

  眼中的穰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越来越遥远的关系,竟然渐渐模糊,连轮廓和颜色都失去了。

  磬子……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磬子……

  因为她哭了,眼眶里积蓄的泪模糊了视野。可她不想承认,连对自己承认都不想——她是因为想念那个男人,想念他曾经那样唤过她,想念他曾经用深爱的眼神凝望过她、拥抱过她的男人而哭……

  即使在他眼中,只有清穆侯家的后代重要,她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可是这一别离,就真的是,真的是——生离死别。

  她哽咽了一声。

  她一惊,赶紧摀着嘴,不想被同车的老方听到。

  她可以感觉到,老方一直用忧心的眼神注意她,怕她受不了被遗弃的打击。她想或许下一刻,这个总是为人着想的慈蔼老者,就会说些根本安慰不了她的话来安慰她,到时她该怎么回应他、让他放心,她得先想好。

  「夫人。」老方开口。

  来了。

  「您现在还愿意听我说说,爷以前的事吗?」他问。

  汝音一愣。她没想到老方会这样说。

  老方说:「这事,爷总不准人在宅里提,也不想到处嚷嚷,让更多人知道。因为外头的人都认为这是禁国的耻辱。」

  汝音擦干眼泪,咳了几声稳住声音。「什么事。」

  「您知道爷的先祖就是那慈悲为怀、可阻兵灾的驳吗?」

  汝音故作冷淡地说:「知道。他说过。」只有冷淡才能让她骗自己,她不在乎那段他们亲密的日子。

  「那您听过『无皐之变』吗?」

  「听过。」

  那是七年前的事,牡园的巫州捌军团大举入侵禁国荒州的无皐,禁国守军在那儿与之大战数月,最终因谈和与牡国达成协定,敌军才退出无皐。

  汝音也知道那是裕子夫在边疆打的最后一场战役,之后就被调回中央,任职京官。

  「爷在那里,破了大戒。」

  汝音皱眉,不解。

  「历代清穆侯的眼眸,其实应该是更深更翠的绿,上一任老爷就是这样,眼睛的颜色很美。但不知夫人有没有发现,爷的眼瞳颜色却很淡。」老方像闲聊一样,娓娓说起。

  「没、没有。」不知为何,汝音回答得有些心虚。

  「清穆侯的家族里,规矩很多,限制更多。」老方说:「其中我们这些下人感触最深的就是他们这些主子,对人都没什么感情。拥有的眼瞳颜色越美,对人越是冷漠,不论亲人生人都一样。」

  「老方是想跟我解释,为何我丈夫会这样对我的原因吗?」汝音有些不悦。

  老方依然镇定地说:「不是的,夫人。我只是想说您并不是第一个不幸的人。老夫人她也是抑郁而终。而爷,连他自己的亲生父母去世了,也没掉过一滴眼泪,甚至没有任何哀伤之情,结果大家都以为他是个寡情之人,但那都是因为禁锢。」

  汝音静静地听。

  「传说中的驳兽,因为施舍自己的血喂哺因战争而死亡的百姓,最后精疲力竭而死,相信夫人定听过此传说。少司命帝有感于此,便下了一道禁锢给这个家族。祂让祂们封闭感情,对万事万物不再表露出情感,如此祂们便不会再毫无节制地施舍自己的生命,只为救活祂们所钟爱的生灵。而祂们对于生的力量,便汇聚于双眼中,那翠绿就是祂们力量的象征。生的力量越强大,感情的禁锢就会越牢固。」

  汝音笑了一声。「我不知道要说什么,老方。」

  要她亲口咒骂这个诡异家族?因为他们莫名的源头,所以她汝音终其一生都不该得到普通女人的幸福吗?

  老方没理会汝音略显不理智的反驳,继续说:「爷本来也会像他的父亲一样,一辈子都要当个没有表情、没有情感的人。可他在无皐之变那次,破了大戒。他救活了一名敌军。」

  汝音一愕。「敌军?」

  「那敌军其实是牡国从巫州地方上征招来的民兵,巫州与荒州就在邻边,战事就发生在他们村庄附近,那村庄再过去几里,就是牡军的扎营。我军趁其不备,进攻那一带,战况激烈,而那民兵不知是如何独闯中军,冒死刺了爷右臂一刀,爷的手伤便是那时造成的。」

  汝音想起裕子夫总是发抖、拿不稳东西的右手。然后她又看到了他那隐忍一切疼痛,教人心疼的表情。

  「那民兵最后被乱刀砍死。当他们清理战场的时候,他们发现有一个孩子在摇着他的父亲。原来那民兵是因为想阻止我军继续前进,避免波及到他的村子。」

  汝音瞠大眼。

  「我还记得,爷一边抽着药烟,一边面无表情地告诉我,那孩子一直摇着他父亲,哭着要他醒来,说他很饿,要他回家吃饭了。」老方苦笑着。「其实爷他们也是很容易看透,只要看眼睛您就可以知道他们真正的情绪是什么。」

  「那,那后来呢?」汝音不自觉地关心。

  老方定定地看着她。

  她倒抽一口气,心里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

  老方说:「爷,用自己先祖驳传下的血,那会让死人复生的血救活那名敌军。他破了家族的大戒,救了天命已尽的生灵,因此他的眼睛便病了,时不时就酸痛,要看远方的东西,也很吃力。」

  汝音低下头,她觉得心里有股莫名的情绪在翻腾。对他的一切,她还是没办法无动于衷。

  老方又说:「爷他也因此被判了军法,卸了军职。他被遣回京中,大家都避他如瘟疫蛇蝎。最后还是贵都堂请他出来做官,任了这三衙使……」

  「好了,老方。」汝音短促地喝了一声。「不要说了。」

  「夫人……」

  汝音沙哑地说:「你说了这些又如何呢?我现在还是被他赶走了。我曾经想要和他在一块,因为我知道他留在城里是必死无疑,像他这样厌恶战争的人根本没有派兵,他骗了贵都堂,可贵都堂不会放过他。我想要留下来和他一起面对,可是,可是他却让我看到了事实……」

  老方静静看着她悲伤的样子。

  「对,他热爱还未出世的生命,他热爱所有的生灵,可我这个妻子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他为了保护他孩子的工具,我留在那儿只会危害到他清穆侯家的后代。那好,我现在如他所愿走了,我也承认自己不知好歹,竟然以为自己可以得到他不同一般的眷顾,可以生死相许、患难与共,但原来这些都是妄想……这些错我都认了,可老方你……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说这些?你希望我怎么想他?即使他这样对我,我还是要觉得他仁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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