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奶奶过世后,大家分掉她名下几间不动产和股票,他则什么都不要,只拿了一把剃刀,后来他才知道,奶奶另外以他的名义买了一栋房子和股票,是深知他的个性和处境才作的决定吧。
他竟然让她老人家连走都得先替他铺好后路……
“奶奶走得很安详。”他说。
“没想到你还记得……”因为他放弃急救,减少电击时的痛苦,也没有多余的插管,赵奶奶走得很平静。“这样,她在天国,赵爷爷一定马上就认出她来……你看你看,那里有两颗星星靠得好近,我跟你打赌,它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靠近过,那一定是在天国的赵爷爷和赵奶奶。”
赵秉睿看向她。她现在是把他当成小孩哄吗?台北的天空根本看不到星星,那两颗是人造卫星……可是,看她一脸认真,他突然不想戳破这个小小幻想。
就算是幻想也好,也许在天国的某个地方,幻想可以成真……
看他也跟她一样抬头仰望天空,盯着两颗闪闪发亮的星星若有所思,汪乐琪心里多少有些开心,难得这次他没有把她赶离开十公尺之外,还听信她的蠢话,这是不是表示两人的距离又近了点?
偷偷摸摸往他身边靠一下,见他没躲开,她伸出手碰碰他的。没反应?好,那她可以偷偷牵一下吧。
大胆握上他的手,她另一只手捂住自己几乎要狂跳出胸腔的心脏,努力了好几个月,今天终于握到他的手了。
好,好逊啊!
想着自己的努力居然换来这么卑微的报酬,她忍不住垮下脸来,但还是紧紧握着他的手,生怕一个不小心松开手,他就再也不给握了。
赵秉睿憋着笑,注意她的反应,他并不讨厌她,甚至觉得她还挺有趣的,虽然聒噪了些,但没什么心眼,跟她在一起很开心……
因为她可以逗他笑。
除了在奶奶还有几个熟悉的朋友面前,他几乎不曾展露笑颜,但独独就她,没三两下就能让他的铁面具破功。
他是个对感情执着的人,认定了就不会改变,问他喜欢汪乐琪吗?不,现在说喜欢还太早,然而无法否认的是,他喜欢逗逗她,整整她,看她绕在他身边团团转的样子。
只是,这种日子也不多了。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隔天,汪乐琪又抱着热腾腾的早餐准备向赵秉睿报到,没想到一靠近他的诊疗间,就听见里头传来的怒吼声——
“你到底在想什么?”
“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你这几年不都白费了?”
“不干你的事。”
汪乐琪认出咆哮的女声是罗丝岑,而另一道低沉稳健的男声便是赵秉睿。
“你说走就走,你以为这是奶奶想要的?”
沉默了一会,只听赵秉睿冷冷地说:“不要想在这个时候拿奶奶出来压我。”
罗丝岑的气势似乎转弱了些,口气也没那么激动了,“你离开了,我怎么办?”
离开?赵秉睿要离开?偷听人家说话的汪乐琪瞬间把罪恶感抛到脑后,专心偷听。
“不干我的事。”
“你怎么可以这样?”咆哮声又起,“我们明明说好要一起计划未来的啊。”
“是你计划我们的未来,别把我牵扯进去。”尽管隔着门,汪光琪依然能想像赵秉睿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别以为跟我睡过一次就可以左右我的一切。”
天啊,她是偷听到什么惊人内幕,还来不及消化他要离开的讯息,就又听见他跟罗医生的关系。
他明明说他和罗医生没有在一起的,还是说在他的认知里,“睡一次”不算交往,难道要睡两次,三次……喔!不,她不想他是那样的人。
“想想你遭遇过的童年,难道你不想有一天站得比他们高,狠狠的把他们踩在脚底下,让他们知道你真正的实力?”
“比起那种事,”他嘲讽一笑,“踩了又能怎样?踩人家一脚,能让我惦记二十年,然后告诉自己的小孩我有多能干?当年我父亲为了争一口气,娶了一个不爱的人,最后呢?我不像他,更不希望看到其他女人重蹈我母亲的覆辙。”
“你……你懦弱,这种事情连试也不敢。”
“急流勇退不见得是懦弱,随波逐流也不一定是勇敢。”他一语双关。
谈判破裂,过没多久,罗丝岑“砰”的一声打开门,看见汪乐琪吓得杏眼圆睁的愣在原地,正在气头上的她转头冲他大叫,“既然你这么清高,你怎么不干脆带着你的小护士一起去?也许她愿意陪你共患难。”说完,甩门离开。
汪乐琪这才怯生生地打开门,看向方才被原子弹轰炸过的——
咦?赵秉睿本人像没事一样的坐在椅子上,一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仿佛刚刚罗丝岑根本没进来过。
“我,我可以进来吗?”
“为什么不行?”
摸摸鼻子,她默默走进来,把早餐放在他桌上。
赵秉睿打开环保筷,迳自吃了起来。
“刚刚好大声。”
“嗯。”
“你们在吵架?”
“是她来吵我。”
“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跟她生气?”
看他的样子是丝毫没把刚刚的争吵放在心上,可是罗医生看起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照这样问下去,她问得出个屁才有鬼。
“你……你要离开这里?”
“嗯。”
“去哪里?”
“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她想了想,“你要回去当兽医?”
“不行吗?”
“可、可是……”他好不容易当了三年的住院医生,只要考过专业科目考试,就能当上专科医生了,现在却要放弃?
“你决定好了?”
“嗯。”
“大家都知道了?”
“我昨天告诉主任要离职的事情,罗丝岑不知道从哪听来的,马上跑来找我,要我打消这个念头。”
第5章(2)
汪光琪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可惜,但转念一想,从事兽医一行才是他本来就想做的,既然连奶奶都改变心意,希望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是没必要再勉强自己。
“这不是你一时兴起,而是你本来就这么计划的,不是吗?”
赵秉睿看她一眼,点点头。
“既然决定了,就赶快去做吧,不然你年纪也不小了。喔,好刺激喔。大逆转耶!这种重新开始,人生当中还是少来几次比较好,不然心脏真是会不堪负荷。”
“你……不反对?”
“我为什么要反对?”
“比如说,外科比较好赚,或是花了那么多时间在上面之类的。”
“可是你一直都想这么做啊,而且,要是你现在不做,以后不就没机会了?”
她继续说:“做了十年自己不想做的事, 要是继续这样下去,你就会到老死都在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而且说实在的,我不相信,这十年的时间你是虚度的,你应该有自己的打算和计划吧?”
赵秉睿挑眉,她的想法跟他一样,有些事,现在不做,要等到什么时候?
猛然地,他笑了出来,一股从内心深处涌出的笑意,在胸腔蔓延开来,为什么?他原本以为个性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汪乐琪想法居然跟他一致,她乐观开朗,他阴沉冷漠,她主动进击,他深沉迂回,但,她却是最了解他的人。
汪乐琪看过他阴笑,冷笑,耻笑,窃笑……就里没看过他大笑,不知怎地,这一笑,让她有点毛毛的。“你怎么了?”
“没事。”一把捞过她,赵秉睿的唇轻轻落在她额上,当作道别,“SEE YOU ,LUCKY.”
SEE YOU LUCKY
汪乐琪半趴在桌上,有气无力的吃着便当,一边吃一边叹气,一边叹气一边掉眼泪。
赵秉睿走了,他走了大半个月了。
那天她居然因为他的一个吻而傻不愣登的呆了半天,他,他……他亲她耶!这比牵手那天还要让她来得震撼,接下来,他一声不响地离开医院,潇洒得像一匹狼。
在没有他的地方,她有时候会傻傻地拎着一份早餐,站在外科诊疗间的走廊,等到同事CALL她,她才回过神来,慢慢走回护理站。
怎么办?原本她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想念他,他可以一边嫌她吵,一边捏她鼻子要她安静,或是一边嫌她的豆浆不够甜,却把所有豆浆喝完……
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只同事看出来,就连平常会去护理站串门子的病患家属也看出来了。
“LUCKY怎么啦?”
“她失恋了啦。”同事代为回答。
“我哪有失恋?我只是……”
“还说没有?”刚推一床病人来的志工阿姨连忙附和,“赵医生一走,你整个人都不对劲,话也变少了,好多人跑来问我你是不是生病了。”
“赵医生?是哪个赵医生啊?”重听的阿好婶难得没重听。也过来凑一脚。
“就那个头发留长长,赵秉睿医生啦。”
“那个赵医生喔。”整间病房一片哗然。
“他很性格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