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独坐、一个人查阅手机、一个人沉思、一个人小啜、一个人离去,从来没有人与他同桌、与他同坐、与他谈天、与他交心。
在他眼里,她似乎是不存在的。
她僵坐原处,一时站不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有如戏已结束,演员谢幕,先前舞台上的戈宁不复存在。对戏子而言,不过就是一出戏,告一段落,之后回到原本的世界、原本的身分里,不必继续待在空洞的舞台上、存在于空洞的角色里。
她却还一个人杵着、留恋着、耽溺着,以为美丽的幻境仍在上演,永不落幕。
他在气她什么?
她拚命地想,殚精竭虑地想,吓到不知所措地用力想,毫无理性地疯狂乱想,试图找出这一切不对劲的关键。会不会是她做事太不积极了?缺乏危机感与上进心?还是在记恨她先前小动作不断的烂手段,想尽办法好博得他的注意?或者……对她粗鲁撵走婉儿姊姊的事感到不齿?厌恶她在公开场合中那么难看的作法?还是他喜欢婉儿姊姊的同行,所以气她撵人的行径?
戈宁对她的不悦,会不会过一阵子就好了?那……要过多久才会好?晚餐前就会好,还是要等到明天才有可能?这段期间她又该怎么办?
她急忙发简讯给远在地球另一端的大书呆,要挽回戈宁的注意,只能靠这些正事了。随即,“小路!小路帮我!”
要她快快继续搜查之前交代给她的那堆资料;她又狂caⅡ小路,要求协助。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他鼻音浓重地不悦咕哝。难道她不晓得他是个很早睡——早上才睡的人吗?
“小路,他不理我。他莫名其妙的就突然不理我,为什么?”顾不得她还坐在大街旁、顾不得周遭的眼光,她难过得涕泗纵横。
“莫名其妙的是你。”搞什么……他皱眉眯眼,艰困分辨手表上的指针。“你下次胆敢再打我这支私人紧急号码,我就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照片全PO上网。”
“为什么他不理我?我已经想尽办法讨好他,他还是不理我。”泪水狂飙,狼狈不堪。“我那里做错了,惹他这么不高兴?”
“我哪知啊……”拜托,没头没脑的。
“是不是要跟他上床才有用?”她瞠眼领悟,状若精神病患。“电影跟偶像剧好像就是这么演的,不然这感情就没戏唱了不是吗?”
“真高兴你这么随便就放弃你坚守的原则。请问你要是这次脱了衣服来挽回他,下回他又翻脸不理你,你要脱什么?脱你的皮肉和内脏,要他跟一具骷髅上床?”
“不、不知道。”她傻住。“所以……那没效吗?”
“也不能这么说,只不过——”他困坐床边搔搔前发。“有效期限不长。”
“那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吵死了……他已经宿醉惨到爆,她还来恶搞。“他不理你,你不理他就行。”
“这是什么烂主意!”泪人儿娇斥。“你小心我打电话跟你妈说我答应要嫁给你!”
“我的老天爷——”小路彻底惊醒。“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何苦逼人走上绝路?
第7章(2)
“他不理我、他都不理我。我这么努力地试了各种方法要跟他聊,他就是不理我!”擤——继续暴哭,她这时超需要听众听她伸冤诉苦。“连问题出在哪里,他都不跟我说。你觉得会不会是有第三者介入我们之间?”
“你先确定你们两个是不是真的是一对,再去谈第三者的问题。”
“不然他为什么会突然变这样?”
大概是人家生理期快来了——他没胆直言。“你们出状况前发生什么事?”
她劈哩啪啦、鉅细靡遗、翻江倒海、啰哩叭唆地把他们打从在伊斯坦堡久别重逢、深情相望、海枯石烂的那惊心动魄一瞬间,娓娓道来直到飞抵西班牙的恋人絮语、心心相印、绵绵不绝、可乐薯条、炸鸡套餐、手机游戏、两小无猜、幸福甜蜜、漫漫无尽,听得小路快精神崩溃。
为什么有人自己抓狂不够,还要拖着别人一起抓狂才行?
“赫柔,这些事怎么不找大书呆聊呢?”他阴险婉劝。“你们女孩子家一起谈,才能感同身受啊。”
“她手机没开机,不过我有发简讯。”小小哽咽。“然后我跟你说,所有的美好关系在转眼间就全面翻盘,我到现在都想不通那时霍西雍和婉儿姊姊跟我们碰面,四人闲聊的时候究竟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导致他莫名其妙地就开始不理人,而且是很没道理的冷淡,都不想想这样的态度有多伤人,害我一直为了这个在难过,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用尽各样办法试着转圜局面,可是都没有什么用,他还是一样不给我好脸色看,但他明明不是这样的冷血动物,而是打从第一眼认识我就一直很温柔体贴,而且讲话的嗓音超好听的说,人又长得超帅,品味超好,举止超优雅的,害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gay,不过那不是重点啦!重点是从来没有人像他那么坦诚,那么直接,那么呵护我、照顾我,而且在我完全搞不懂自己已经涉入危险的时候就已经在为我盘算该如何安全脱身。
可是这没道理啊!因为我根本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是清白的,我并没有偷偷把货扣押在我这里,不过幸好我有替那些杂货拍照存证,免得它们在世界各地转运的时候不小心掉了这个那个,而且我也叫大书呆替我查一下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我上头的老板这样拐弯抹角地私下委托我执行,没想到最后竟是陷害我背黑锅,但是戈宁却相信我,而且是在我完全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是无辜的状况下,他毫不犹豫地就无条件相信我,还设法帮助我。当然我晓得有绝大部分的因素在于他急着把那批货找回来,但找东西回来的方法有很多,他犯不着挑了最麻烦的一种,那就是带着我这个被老板陷害的拖油瓶,免得他在处理这事时我遭到什么不测。其实他根本不需要管我的死活,甚至他应该要很怨恨我,因为当初在罗马——噢……不对,不对,严格说起来应该是比那更早,就是在香港机场首度和他交锋的时候,我就已经在骗他了,跟他说的话全是谎言,但也不尽然是违心之论,他却心无芥蒂地依然帮助我,不计前嫌甚至还带我到他的住处避风头;不过他没这么跟我说,可能是怕吓坏我,所以就用了其它十分合理但我知道实情不仅如此的高明借口说什么这种私事当然只能在他的私人时间私人领域来处理,所以才会带我到他家。
我想我不是他第一个带回家里的女朋友,而且我感觉得到他大嫂对我有莫名的妒意,显然她对戈宁有某些不可告人的感情,但是这有点离题了,还是言归正传讲回我在他家的时候,出乎意料之外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我不小心发现我居然喜欢上他了,别说你不敢相信就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也不了解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就这样喜欢上一个人,结果你知道后来怎样吗?你不用猜了,我直接跟你讲那就是我当场落跑了!很不可思议吧?我居然就这样落跑了!其实连我自己都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反应,但更奇怪的反应在后头,就是我逃回台北跟你和大书呆碰头的那些日子我居然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怎样才能跟他在一起,要怎样才能再跟他见一面,可是当初主动逃离他的人不就是我吗?怎么一面闪躲又一面想要亲近?这实在矛盾到极点,但我不想把这个感觉很轻浮地定义成爱,好像我因此就爱上他之类的,其实并非如此,而只能说是我对他有着前所未有非比寻常的好感,真的,就只是好感而已,不过好到什么地步就很难说了,因为我发觉我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在乎他。怎么会这样咧?这根本不合理啊!我对他的认识又不多,而彼此交往的过程总是公事比私事多,不仅如此还谎话比实话多。你想想看这种关系哪建立得起什么真实感情?但我就是一头栽进去了,又还能怎么办呢?而他却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突然对我不理不睬,好像我这个人完全不存在,也不告诉我理由也不接受我任何的好意也不试着跟我沟通——”
“女人,上路了。”
霍西雍巍然伫立她跟前,比庇里牛斯山还巨大。
“噢。”大眼瞻仰,呆呆眨巴。“小路,拜。”
利落收线,毫不顾手机另一方的人是死是活。
“交代你买的东西呢?”墨镜下的厚唇柔声道。
她比比看得见的椅子上战利品,以及看不见的桌面下一堆名牌纸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