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湘芸停下脚步,回视着父亲,悲哀地想着:野兽受伤了都能躲回自己的巢穴里舔伤口了,为什么她不行?
“又怎么了?难道又要我卑躬屈膝地说‘是的’?”白湘芸仰高下巴,过大的悲伤让她萌生出反抗的勇气,她一反常态,一脸倨傲反骨地看着父亲,什么家教、什么礼貌全不在乎了。
啪!好大一声巴掌声响起。
白震挥手打了白湘芸一耳光,他因为气极,力道没控制好,白湘芸被打得跌倒在地,白皙的脸颊马上浮起红红的五爪印。
打完之后,白震自己也骇到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真的出手打女儿。
这个女儿他明明很疼的啊!或许他教育她的方式严厉了点,但他从没少爱她一分,他还记得在白湘芸还没上幼稚园前,总是不坐椅子,只爱坐在他的大腿上。
白湘芸抚着辣痛的脸颊,她没有哭,但是眼神很冷漠。
她摇晃着身子站起身来,头好晕,地板像是在转圈。
但她仍挺直背杆,缓缓往楼梯口走去。
“你再这样下去,我就把那棵樱花树砍了!”白震威胁她、激她,不想她再这么消沉下去。
白湘芸的脚步顿了一下,接着不带感情地说:“随便你。”
说完,继续走回她房里。
关上门,她跌躺在床上,眩晕不已,但是很可惜,还不够晕,否则她就能闭上眼沉沉睡去,什么都不用去想。
半晌后,院子里传来嘈杂声,白湘芸从床上爬起身,来到窗户旁探看。
她看见负责帮父亲驾车的司机正拿着一把电锯,一把梯子架在樱花树旁,司机爬上梯子开始锯断樱花树的树干。
很快地,原本就已枯黄的樱花树被锯成一堆木头堆在院子里,接着一辆小货车开进来,载走了那堆曾经让她感到欢笑幸福的樱花树。
她冷眼看着,觉得受够了,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人生啊?
老天爷这样整她?非得搞得她万念俱灰不可吗?
白湘芸木然地看着,没有冲下楼去阻止,反正她的心已死,怎样都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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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吗?
清晨四点钟,白湘芸无论如何都无法合眼入睡。
她盯着天花板,自问:如果真的都无所谓了,为什么胸口会那么痛呢?痛得比脸颊被甩巴掌的痛还来得剧烈。
她躺在床上,双臂交叉抱住自己,却抱不住一丝温暖。
她还以为自己心已死了呢,怎么还会如此有感觉呢?感觉到心酸与怨恨、愤怒与仇恨。
一个疑问蓦地跃上脑海——这一切是谁害的呢?
她自问又自答,答案是——卢有睿。
没错,是他给了她满满的希望,让她以为找到了豁达的天堂,以为可以放任自己沉溺在他的温柔里时,他却狠心抽身离开。
她哀怨地想着:她已经失去了卢有睿、失去了母亲、失去了仔仔、现在又失去了樱花树,到底,她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既然没有,那么……还有什么事不敢做的呢?
她仿佛回到了十六岁那一年,冲动与叛逆的情绪蜂拥而上。
白湘芸霍地从床上起身,她跳下床,目光忽然变得坚定狂傲,她先取出纸笔写了一封信,写完信后再随意套上牛仔裤、毛衣、穿上布鞋,又拿出行李袋,塞进一些轻便的衣服,抓起车钥匙,冲下楼去。经过父亲书房时,她将刚刚写的信黏贴在书房门上,那封信是这样写的——
爸,对不起,你或许觉得我很不孝,叛逆、不受教,不懂得把握人生往前看,我很抱歉让你这么失望,我知道你一定气极了,但是我没办法,原谅我不够坚强勇敢。
今天仔仔车祸死了,我没讲,因为心太痛了,讲不出来。你砍了樱花树,无疑是把我推向更深的痛苦当中,我并不埋怨怪你,我明白你是想打醒我,想刺激我过回正常的日子,我何尝不想无忧无虑地活着?但是,先决条件是有一件事我必须去做个了断,我要去阿里山找卢有睿,我要他给个交代。虽然我不敢保证这样做能改变些什么,但是要我什么都不做地停留在这里,陷入悲苦的情绪中茫然地自转,我觉得很苦、很难捱。
爸,请别找我,拜托给我一点时间和空间,我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来,我保证!
确定信贴好后,白湘芸头也不回地往车库走去,一会儿后,她开着轿车,在清晨森冷的微光中行驶着,目的地是阿里山的茶园。
第9章(1)
卢有睿正在吃早餐,自从他必须靠轮椅行动之后,咖啡机、烤面包机、微波炉、电磁炉、饮水机,全都从高高的流理台被移到较矮的餐桌上来,以方便他使用。
这天早上他烦闷得没什么胃口,脑海里一直出现昨天白湘芸含恨的眼神。
他自问:难道他做错了吗?
因为心疼白湘芸吃苦、担心自己的行动不便拖累了她的幸福,所以他忍痛选择离开,以为这样对她最好,可是昨天见到湘芸后,他发现,她似乎过得很不快乐。
她像一朵孤独的白玫瑰,眉宇间锁着忧郁,看起来一身傲骨却又带着刺,仿佛想将身边的人全都给刺伤似的。
卢有睿边喝牛奶边想着关于白湘芸的事,突然,一个皮肤黝黑的小男孩跑来敞开的门边。
“米稣。”卢有睿一见是隔壁邻居的原住民小男孩,便对他招手。“要不要进来吃烤吐司?叔叔这里有巧克力酱可以涂。”
小男孩走到餐桌旁,腼腆一笑,接过卢有睿递给他的烤吐司,然后拿起巧克力酱在吐司上涂了厚厚一层,一口咬下,一脸满足。
卢有睿控制电动轮椅扶手上的操控杆来到冰箱旁,打开冰箱,倒了一杯柳橙汁给米稣,问道:
“你来找我有事?”
米稣边吃边点头,口齿不清地说:“好像有人要来找你。”
“你怎么知道有人要找我?是谁?”
米稣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是谁,可是刚才我坐在货车后面跟爸爸去下面的果园采柿子的时候,看到很远的山路那边有一辆黄色的车子往我们山上来,我记得以前也有看过一模一样的车子停在你家门口。”
米稣的话让卢有睿大为震惊,他忐忑不安,不由得要去猜想那会不会是白湘芸?
卢有睿急急地问:“你在什么时候看过一样的车子?”
“第一次是大姊姊和大狗狗一起来的时候,第二次是那个大姊姊自己来,可是你不在家。”
卢有睿听了冷汗直冒,着急不已。
没错,是白湘芸!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立刻拨给住在隔三间房子远的阿辉。
“阿辉!”卢有睿难得失去冷静,慌乱地吼着。“快过来!”
“唔……干么?”阿辉还在赖床,声音懒洋洋的。
“快过来帮我把轮椅藏好!”他不想让白湘芸看到他坐轮椅的落魄模样,他承认自己这样很幼稚,但是,他就是想在她面前维持昂藏稳重的形象。
“干么要藏轮椅?”阿辉没有要移动身躯下床的打算。
“湘芸她要来了!”
“嗄?谁啊?”
卢有睿咬牙解释着。“就是昨天我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女人!”
吓!闻言,阿辉的瞌睡虫全吓跑了,倏地冲下床,穿上拖鞋赶往卢有睿家里。
关于那位白小姐的事,昨天在回程的车上他全听卢大哥说了,听完之后,他好难过,替卢大哥和白小姐觉得惋惜不已。为何命运要这样捉弄人呢?如果白大哥没有因为腰椎手术而行动不便的话,他们早该是一对幸福的夫妻了。
当阿辉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来时,卢有睿已经靠着手臂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从轮椅移至椅子上。
“阿辉,快!”卢有睿催促着他。
“好好好,别急,我来了。”阿辉推着轮椅,手忙脚乱地在屋里头转着,一会儿推到房间、一会儿推到厨房,完全拿不定主意。“天啊!到底要藏哪儿啊?”
“藏在楼梯下方,然后再去找一张帆布盖起来。”卢有睿指挥着他。
终于,一阵慌乱后,阿辉把轮椅藏好盖住,他这才吁了一口气,问卢有睿。“接下来呢?”
是啊,接下来呢?怎么做呢?白湘芸这么一大清早上山来找他做什么?他毫无头绪。
他拧眉说:“静观其变,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你们先回去。阿辉,你的手机要开着,有什么事我才能随时call你。”
阿辉猜测着问:“她会不会是为了狗的事情来找你算帐?”
“她要找我算帐的事恐怕不只这一件,是我欠她的,不管她想要怎么算帐,我都会依她的。”卢有睿苦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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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湘芸把车停在卢有睿家门口,她从车窗往屋里头看去。
门没关,卢有睿坐在餐桌前,手里拿着报纸,那模样像是很悠闲地在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