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紧朱唇,容云不再多嘴,举步跟随萧荣往「麟盛行」迈去,明眸却不安地四处乱瞄,深怕一个不留神被掌柜唬了,教她碰见了最不想看到的人。
让长孙晋那么一闹,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窝囊鬼。
那天她不再逞强,趁他一放开自己就立即拔腿滚下山,无暇顾及那样没命狂奔看起来有多蠢多没种,当下她脑子只余「此地不可留」的念头。
看她被吓成那副德行,始作俑者却在她背后开怀大笑,还一路盯着她跑回城内才结束跟踪——那个卑鄙小人!
这几日,她几乎日日躲在舱房不肯见人,懊恼自己当下怎不掌他巴掌?但只要忆起他竟以那种方式占她便宜,她羞极了,心头却也浮上异样的悸动。
芙颊不觉又红了,在她想着长孙晋的同时,足下已抵「麟盛行」。
视线触及柜台后的人儿,容云尚未来得及惊讶,就被那个见了她即跃身向她飞快冲来的桃红倩影抱了个满怀。
「云姊姊,你可来了,楚楚好想你!」长孙楚紧紧抱住她的柳腰,小脸往她柔软的胸脯蹭呀蹭,明目张胆地撒娇又偷香。
容云傻傻一笑,为楚楚的热情而脸红。「我也想你呀。」她柔声道,伸手摸摸身前香气袭人的柔软青丝。
「骗人!」长孙楚不依地更偎进容云的胸口。「人家一直叫杏儿去请你过来,你都不肯来,云姊姊好狠心,都不理楚楚了!」
「我、我这阵子忙呀……」她回答得好心虚。
「楚楚晓得云姊姊讨厌二哥,可是也别跟我断交嘛,楚楚很欢迎你的。」抬起灿灿水眸,她可怜兮兮地扁唇,用娇软的嗓音戳破她的藉口。
「我知道。」浅叹口气,她疼惜地回搂楚楚。「我怎会想跟你断交?只是有几回经过这儿,都看到好几顶轿子停着,我怕会打扰你招待客人。」
「才不呢,如果云姊姊来了,我肯定把那些不相干的人撵走。」长孙楚轻皱俏鼻。她不喜欢跟那些千金多费唇舌,奈何碍于来者是客,才勉强留她们喝口茶。
比起那些娇贵又虚伪的千金小姐,她喜欢云姊姊爽朗率直的性情。
容云笑了。「那我今晚可得多待会儿,好弥补弥补三小姐的相思之情。」
「这是一定要的。」娇媚的凤眸笑开了,长孙楚牵起她的手往内院走去,嫣然笑道:「要不是二哥回来了,我真想把云姊姊关起来跟我连床夜话呢。」她好怀念从前跟姊姊同睡一榻的日子。
再次听到那不愿提起的名字,容云跟随长孙楚的步履稍显沉重,忐忑间,她迟疑启齿。「那个……听萧掌柜说,你二哥不在家?」
「是呀,他应酬去了,晚些还会上花船,不到半夜不归家。」步进闺房,长孙楚关上门后,扬起灿烂的娇笑偷觑她的神色。
容云松了一口气。「掌柜果然没说谎。」
那个吻对她而言还是太刺激了些,尚未淡忘之前,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看她一副安然舒坦的模样,乖乖躺上矮榻准备任人摆布,长孙楚纳闷着,从梳妆盒里取出小钳开始帮她绞眉毛。
听见二哥出外花天酒地,云姊姊居然毫不在意?她素来喜怒形于色的……看来,她是真的对二哥没意思了?可是,在二哥离开后,她不是经常有意无意地打探他的消息?有回还被杏儿撞见她执起案上的信笺,躲去一角偷看哩……
「对了,楚楚,你看帐怎地那么粗心呢?」
凝神思索间,忽然响起的问句顿住了长孙楚绞眉的手势。「嗄?」
「下回籴米记得要看清楚家里到底囤了多少粮,不然太浪费食粮了,你一下子送这么多过来,喜姨都看呆了。」
后来,长孙晋隔日就派人送了两坛酒来,还附了百石米,灶舱都没位置囤了。
「我送米给你?」长孙楚听得一头雾水。
察觉楚楚似是不知情,容云蓦然睁眼,不解地望向同样疑惑的娇容。「掌柜说是你买多了粮,眼看着就要变坏了,所以你才请我们家吃掉啊!」
这是什么诡异又破烂的藉口?她持家的能力是弱到这种地步吗?
笨二哥!想讨好佳人就直接讨好啊,干么把她给拖下水?
「我不晓得有这么回事。」拒绝帮二哥圆谎,她不甘被诬诋。
那个笨二哥,敢情还在怪她没尽心照顾好云姊,现在懒得再使唤她,索性找掌柜去帮他干这种鬼祟事,呿!笨死了!
瞧楚楚一脸严肃,容云不禁坐起身。「你不晓得?那是谁出的主意?」
长孙楚不答反问:「云姊姊,你可晓得我二哥怎地突然回来了?」
「你要嫁人,家里的帐他自然得多担待了。」全镇江的人都这么认为啊。
「不瞒云姊姊,我二哥在燕京的时候,一直以为你和陈公子结成夫妇,我半个月前才写信告知他你根本没嫁,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她瞅着容云惊讶的眉目,别有意味地一笑。「云姊姊,你认为二哥为何会这样?」
尽管不该,她也要出卖二哥的心意。再这样耗下去,他们啥时才有结果?
长孙楚的话让她有片刻忡怔,傻愣愣地凝睇眼前一双精明而热切的秋眸,她默然垂下眼睫,意兴阑珊地道:「他是赶回来看我笑话吧。」
她不想相信楚楚语中的暗示,瞧,连自家妹子都美若天仙了,外头的那些千金们不仅相貌好,性子与家世都是温顺、清白,她没有自不量力到以为长孙晋会看上自己。再说,他都对她明说了,他惹她只为了排遣无聊而已。
他既是怀着那样戏谑的心思,一个吻,又算得上什么?连她这个受害者都觉得不具任何意义了,而那百石米……大抵也是报恩来着吧?
唉,还是别想太多了,她对自作多情这玩意儿不感兴趣。
「你——」长孙楚几乎气昏了过去。「你的脑袋怎地那么硬啊?」二愣子啊!她二哥最好有这么闲,省得要她这小女子管理那么繁重的事业!
看楚楚难得跟自己生气,容云倒笑了起来。「我突然想起你从前总是舔着糖葫芦,睁着这双大眼睛看我和你二哥打架,不管我跟他打得多厉害,你都面不改色。」素指轻轻画过楚楚柔嫩的香腮,她恬笑的脸容带着一丝感慨。
「是呀,我的胆子就是被你们练大的。」重提幼时,长孙楚不禁大笑。「你还跟我说,若非有这么可人的楚楚让你赏心悦目,你根本没办法和二哥同桌用膳。」
「是啊,我最喜欢楚楚了。」握紧她的小手,容云轻敛起笑,凝眸认真道:「嫁人不容易,光是胆子大是不够的……无论如何,你一定要过得好好的。」
「云姊姊,我会的。」长孙楚伸出另一手覆上她的柔荑,美丽的凤眸透出坚毅的精光。「我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她的自信教容云露出安心的笑靥,倾身与她相拥。
★★★
两天后,中元节到了。
天未亮,各家各户已然忙碌,从五更天开始备素菜至晨光一起,待正式祭祖过后,严肃的气氛才见弛缓。
「二爷,踏白船已经准备好了。」
在帐房内室假寐的男人睁开锐目,视线触及到门后的小厮,他勉力坐直有丝酸软的身躯,慵懒轻道:「请三小姐出来吃过了午饭再出门吧。」那丫头最贪看这种热闹了,不先拦住她,肯定又会饿着肚子跑去看「踏白船」比赛。
「方才容小姐过来作客,午膳已按三小姐吩咐送进她房里去了。」小厮回答。
长孙晋略感意外地挑了挑眉,旋即下了矮榻,离开帐房,步伐轻快地往妹子的闺房去。
这几天他抽空上「隆容」却总是扑个空,呵,这下可终于逮到那个不见人影的女子了。
岂料,他连人都还没见着便狠狠踢到了铁板。
「小姐说要和容小姐单独用膳,不欢迎二爷您加入。」
闻言,阴霾立刻罩上他俊美的脸庞,他盯着挡在房外的杏儿,耐着性子道:「告诉小姐我正准备出门观赛,看她要不要跟来?」他就不信楚楚抵得住玩乐的诱惑。
杏儿直接摇头。「小姐说今午不出门了,待会儿还得跟容小姐一块儿淋浴。」
「一块儿淋浴?」她们两个究竟在搞什么?
「嗯……」暗红了脸儿,杏儿硬着头皮把三小姐那句故意要逗着二爷玩的话背出来。「小姐说,既然二爷您听得着又看不着,想得着却摸不着,那就请您别再过来打扰了。」
看不着容云的人,摸不着容云的……她这是什么混帐话?!分明故意刺激他!
凛起颜,长孙晋甩袍离去,不想跟吃里扒外的妹子一同瞎闹。
匆匆用过食不知味的午膳后,他独自出门来到岸头观赏一年一度的节日盛事。心不在焉地跟各船家闲谈交流,他满脑子只有那张倔强的容颜,最后连「麟盛行」夺冠了,面对如雷不绝的拍掌道贺,他也是皮笑肉不笑,完全提不起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