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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儿……」不忍她又忆起往事,他想抚慰她的悲恸,却无法答应她留下,令她如愿。

  失信于燕王,只怕会给长孙家惹来更大的麻烦。

  「你不要去好不好?」她扑进丈夫怀里,颤抖的纤臂把他搂得紧紧的,急着藉着他的体温与气息抚平她内心的忧伤。「我什么都依你,你以后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咱们好好待在这里过一辈子好吗?」她软声请求,满脑子只剩与他厮守终生的念头。

  他才刚说过喜爱她,向来把她搁在心里疼、放在手里宠,他不会真的撇下她,他舍不得的……

  回忆着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她竭力说服胸口那慌乱不定的心,却无力抑止脸上不断的泪流。

  长孙晋眼底透出无尽不舍。「云儿,燕王爷不是那种人,他绝不会如先帝那样加害于我,你别——」

  「我只知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她激动地呐喊,失声号哭。

  她不懂,为何已经把他抱得这么紧了,他待她也一直有情有义,他仍然执意离去?

  被她的哭泣与泪容刺痛了心,他轻轻抚拍她哭得颤抖的肩头,伸手拭去她脸颊滚落的泪珠,眸中有苦涩的怜惜。

  冰冷的指尖抚上颊旁爱怜着自己的暖掌,她依恋他的温柔,低泣道:「我不要『麟盛行』,只要你留下,你能答应我的,是不?」

  他不在她身旁,「麟盛行」于她又有何用?她不愿他冒险,更不肯让自己有丝毫失去他的机会,倘若他真的爱她,能体会她的忧惧与凄楚。

  「不行的。」他断然拒绝妻子,柔煦的目光浮上无奈。

  他连她这样微小的愿望也实现不了。

  衷心的期盼猝然破碎,顷刻,她的满腹酸苦化作了浓浓恨意。

  咬牙忍住就要冲动出口的哀求,她容云尚未卑下到要乞求他留下!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他明了她的不安,只能向她一再保证。

  他的坚定让她听了更是心酸,与汤爷爷相似却无法兑现的承诺使她心生恐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对于他的平安,她太没把握。

  「你意思就是你不会为我留下,是不是?」皓腕自他身旁缓缓滑下,她双眸茫然,心像被什么抽干了似的,只余一片荒凉。

  「云儿——」

  「我不要你了!」容云猛然推开他,哭着奔出房间,懦弱得不敢再听他绝情的决定。

  明知他去意坚定,她为何还要问?为何要一再让自己难堪?

  长孙晋杵在原地,看她跑开的身影又再折返,看她狼狈地扯下头上的簪子,用力朝他扔来。

  「还给你!我跟你再无瓜葛!」她嘶哑吼叫,迅速跨出了门槛,热泪刹那如泉汹涌。

  是横蛮也好,任性也罢,她宁可先割舍他,也不要活在被他丢下的阴霾里——

  长孙晋没有追出去,就这么让她离开眼前。

  假如这样能让她好过,他并不介意……她对自己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过了半晌,他弯腰拾起被她丢弃的簪子。

  这支木簪,是他亲娘的宝物,也是他的瑰宝。

  木簪轻如鸿毛,放在他掌中却沈若千斤。牢牢握着他赠予她的信物,他的心被狠狠地、狠狠地拧痛了……

  终曲 缘聚

  辽阔天地,踏破铁蹄,也只为夺如斯锦绣江山。

  凭着燕王多年的征伐,大明不断扩大了疆域,同时也壮大了他的野心,遥望这片象征至极皇权的万里河山,他难抵权欲的诱惑,终于在各藩王陆续被削的刺激下发难。

  建文元年七月,燕王摇着「清君侧,靖内难」的旗帜,以千军万马之势从燕京挥军南下,进逼京师应天府。

  烽火相连的三年间,燕王践踏过的土地与尸骸不可胜计,但那些付出和牺牲,全都一一刻划在长孙晋的心上。

  这是他第一回从军,也是最后一回了。

  硝烟弹雨里的妇孺悲泣,诸将奋战中的刀光血影,这些预想得到却从未触及过的情状,深深撼动着置身帘后献谋划策的他。

  建文四年六月,燕王获得宫中太监的里应外合,抓紧京师虚空的绝佳时机,誓师渡江,朱允炆急派人议和,燕王不予理会,一心直取应天府,最后得谷王开金川门迎降,燕王进城,文武百官跪迎道旁,成就他君临天下的新时代。

  此时,宫中起火,朱允炆不知去向。虽已坐上渴望了大半辈子的龙椅,但朱允炆的失踪,将成他余生挥之不去的最大忧患。

  历经三年的夺嫡之争,朱棣恍若第二个被黄袍加身的赵匡胤,在群臣的拥戴下登上帝位,也展开了他对旧臣的报复与残杀。

  那些忠于朱允炆的「奸臣」无一不被族诛,誓不对他跪拜臣服的忠烈之士,更是被他施以酷刑,投油烹炸——

  朱棣,已非昔日长孙晋认识的燕王了。

  虎父无犬子——云儿说的不无道理,权欲令人心腐朽,行径越显疯狂的朱棣,铁铮铮地在他眼前上演着她早早预见的残暴不仁。

  大局已定,长孙晋温言辞别,忙于除去从前心腹大患的朱棣颔首同意,深知他只欲归往过去最平凡的道路。

  「长孙晋,朕仍想继续得你佳酿。」

  新帝不变的贪杯教他嘴角逸出笑意,他欣然允诺。「小民每逢新酿,必定呈献皇上。」

  长孙晋能为他做的,真的只有这些了。

  「走吧。」他扬掌,不复以往的恭送。

  「皇上保重。」长孙晋拱手道,扬长而去。圆了承诺,他再无眷念。

  在此过后,他将彻底离开燕京,坐镇镇江,再也不沾任何官非。

  「燕贼篡位!燕贼篡位!燕贼篡位——」

  步出宫门,发了狠的呼啸划过他耳际,他别开眼,举步转往东行,不忍目睹那名被卫士强行押送鬼门关仍扬声恶骂的老翁。

  是非功过,就等史官笔批定夺,再也与他无关。

  ★★★

  又到了这个斜风细雨的季节了。

  一抹瘦小的身影步至窗前,遥望窗外那阵绵密秋雨,满目竹林像披上了白纱似的,竹影细雨,朦朦胧胧得彷佛再也分不开来。

  她这么一看,足足看上了半个时辰,思绪飘得老远,不知身处何方,连喜姨的叫唤都听不见。

  「云儿、云儿。」喜姨没办法,只好用力扯着她的衣袖。

  「呀?」容云惊动回眸,呆呆地看着喜姨。

  瞧她这副痴痴呆呆的模样,喜姨心口一阵抽痛。「他回来了。」将容云抱拥入怀,她哑声说道。

  看不见喜姨的泪,容云过了好一会儿才意会她的话。「谁啊?」她问,还是一脸呆呆的。

  「长孙晋。」举手拭去泪痕,喜姨稍微拉开她的身子,却见她双目仍是呆滞。「他回来了,你的夫君回来了。」以为容云听不清楚,她重复说道。

  三年多了,自长孙晋离开后,加上受到打击,容云便成了这副模样,终日痴痴傻傻,她几乎要时刻守着才能放心。

  喜姨的话,似乎并未勾起她多大的注意,她的目光又飘出了窗外,眼神依旧空洞无神,没有焦点。

  「他人正在『麟盛行』,和喜姨一道儿去吗?」瞧她又出神了,喜姨拉了拉她的手,想唤回她的注意。

  容云失神的视线忽而变得迷蒙。依稀记得在另一道窗前,是哪个夜晚,她趴在窗下自言自语,然后,有人出现在她眼前,那个人就伫立在寒风里,那个人……

  「唔……」她蹙了蹙眉心,不适忽然迎头袭来。「我头好疼……」

  「你怎么了?」

  「我想睡了。」她推开喜姨关切的双手,蹒跚往茅庐中唯一的矮榻走去。

  喜姨心里又是一阵痛,无奈离去时,看见门外站了个男人。

  片晌,大门终于关上,该是回归静谧的茅庐,却又响起了一道沉稳足音。

  看着蜷缩在矮榻上的人儿,长孙晋眼底布满了幽暗的沉痛。坐上榻,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轻轻地将之裹在掌心里,默默候她醒来。

  被他滋暖了手心的冰冷,那如阳炽暖的温度让容云在梦中更是恍惚,缓缓翻过娇躯,她模糊的视线对上了守在榻旁的男人。

  见她欲撑起身子,他立刻俯身抱起她,让她挨在自己怀里歇着。

  她瘦了好多……

  大掌扶着她骨瘦如柴的臂膀,再抚上她尖瘦的下颔,长孙晋拧起眉。她苍白的脸色教他的心隐隐作痛。

  容云仰着脸,轻眯起眸,凝睇他眉间那道摺痕,又瞧得出神。

  「你我之间,如何再无瓜葛?」再次亲手将不曾离身的木簪簪进她发髻中,他们拜过天地、喝了合卺、酿了百合,此情此爱如何断绝?

  沉沉浅叹敲进了容云心坎最深处,从他指间传来的温热触抚、属于他的气息,一切来得如此真实,她混沌许久的思绪霎时清晰起来,痴望他俊颜的一双美眸,忽地湿润了。

  她不是作梦,这不是梦……

  「放开……放开我……」她手足无措地推开他的拥抱。

  她不知该怎么抱紧这个失而复得的夫婿,不知该怎么……她慌乱得不知该如何走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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