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娘子倒是想得周到。」他嗤笑了声,心知那是她倔强的气话,但还是为她这般不在意的态度动怒。
容云扯出甜美的笑容,端出从前应对商客的虚伪嘴脸,客气回敬。「那只是为妻的分内事。」
盯着她笑眼底下的冷漠,长孙晋只消瞬间便决定投降。
「云儿,她是燕王爷的人,我跟她的确相识,但绝非你想像的那样,上回我只是随便拿她的名字来闹着玩,没有别的用意。」他解释道。这辈子只记得住妹子和她的芳名,后来会记得水嫣,全因她与朱棣有关系。
「我想去睡了,你自个儿去安顿她吧。」她扭头就走,气他从头至尾的不坦率。人证都来了,他还想赖?
「你不信我?」他上前拉住她,却被她用力挣开,他目光一凝,将她狠拥入怀,铁臂牢牢环紧她因忿恨而绷紧的身子,不允许她逃避。
这般坚固的怀抱马上使她心软了,彷佛用光了所有力气,她不再挣扎,柔柔偎傍于他温热的胸前,低声问:「你要我信什么?」
为何要把她的坚强拆卸得这么彻底?她不想当个跋扈悍妒的妇人,一直努力想做个好妻子,并以喜姨作榜样,她不介怀爹爹心有所属,那她也得学着像她那样贤慧。
是她没那天分吗?她没办法像喜姨那样放宽胸怀,嘴巴说尽了言不由衷的大方之言,心却像被针扎得鲜血四溢,痛得她几要溢出泪花。
「信我跟她毫无瓜葛。」见她已有软化之意,他拥抱着她的双臂却不见放松。
从未有过这么一刻,如此渴求她能信任自己。
临别依依,他俩之间不能存在这样的误会。
她该信他吗?从小在男人堆中成长,她看太多了,男人总对女人负心,信口开河也是他们待女人的惯常态度,她早看透了。
可是……或许是贴在耳畔的字句太过动听、他的嗓子太过诚恳,令她忆起他一直以来的真心以待,当旁人劝他放弃她,免成他的负累,他却不肯放手,非要护着她不可……这样的男人,会骗她吗?
仰首望向上方刻满阴郁的脸庞,她毅然道:「我信你。」凭着过往与他的深切情分,她决定择善固执,不该将他这番忧切如焚的言语视如敝屣。
凝视她澄澈似水的眸心,他心一热,低头吻上她的眉,然后,他唇间炽热的气息拂上她的朱唇,沈声逸出生平第一句爱语——
「我喜爱你,云儿,我真喜爱你。」
她一愣,来不及思考自己听见的,又被他夺去了所有吐纳——
他吻住了她,反覆爱怜她总让他尝不腻的香唇。
「好喜爱你……」轻吮她柔软的下唇,他敞开了心怀,把最赤裸的心捧到她面前。
醇厚似酒的四字,震撼容云所有的知觉,当耳里又载满了他动人的情话,她脸蛋燥热,甜蜜已快淹没了她——
他说,他喜爱她呢,好喜爱她呢……
第十章 心墙(2)
「还记得我的状元红被容铭恩撞砸的事吧?」
停住亲吻,他抵着她的额,笑觑她娇羞的嫣颜,忽然对她重提往事。
「当然记得,最后连我的女儿红都遭殃了。」她不禁笑了。那天他俩同样地倒霉,但没了这层瓜葛,他们可能只会把对方视为寻常不过的同行,绝不可能演变成日后的冤家,继而携手走在一起。
「那时候,我没想过一个女娃儿会扛起别人的过错,还付出自己的东西来赔罪,你这样的义气凛然让我刮目相看,后来我对你说尽了好话,还不断向你赔礼,但你就是不肯理我,还把我送你的东西全给了容铭恩,你晓得我看了有多生气吗?」
「你是气我不知好歹,然后才那样事事惹我?」她不敢相信他气量狭小到这副德行,不就是几份转赠的礼物吗?他……好会计较喔!
「不惹你,你连个正眼也懒得给我。」
她大笑。「长孙晋,你好幼稚!」
迟来的嘲笑教他大大一叹。「是啊,我幼稚,还很驽钝,等到你要嫁人了,为了避嫌,不敢再随便跑去见你,只能在心里想你,那滋味真酸。」忆起当年,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后来去燕京……不会是为了这个原因吧?」收起笑,容云腼覥开口。
「你认为我吃得下你跟别人的喜酒?」要他眼睁睁看着她嫁作陈妇,往后又得听着全镇江人喊她陈夫人,他光是想像就受不住了,当然是干脆离开这块伤心地啊!
原来,楚楚说的……全是真的。
他的剖白,解开了迷雾般的情思,她心念一动,紧紧地回搂他,与他深深相依相偎。从未如此贴近他的心,这份泛滥成潮的感动逼出她的泪。
「我真的以为你讨厌我,就算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总是认为你在报恩而已。」她哽咽着,被这个心结缚住太久,总教她把他的好跟报恩联想在一起。
「对长孙家有恩的,可不仅仅是你容家。」长孙晋叹息,看来驽钝的不只他一人哪。「我总不可能把那帮恩人之女都娶回来吧?有房间闲置她们,倒不如多招几个丫头来侍候你这二夫人。」大哥结识了那么多的知交恩人,他哪消受得起呀?
「别把我说得有多矜贵似的,我又不是那些饭来张口的大小姐。」被他逗出满脸笑意,她抹去泪水,踮起足尖,朝他下颚印上浅吻。
她稀有的主动惹他心坎一热,箝制于她身上的长臂顺势束紧,他的满腔深情皆化作了缠绵深吻——
他是一坛入窖已久的女儿红,等待她夭夭韶华的绚丽盛放,为她揭开世间最醲郁的醺然芳香,教晓她情字如何醉人神魂的刻骨滋味。
「你在我心里,就是最矜贵的那个人。」唇齿厮磨间,他嗄声轻喃,深沉的目光流露出眷恋。「云儿,我明日就得启程去燕京,那名水姑娘会留下来伺候你。」
沉溺于他万种柔情里的容云,愣了好半晌才把他突来的话语听进心里。
「什……什么?」她尽褪迷乱的小脸一片吃惊,明日不是说好了去杭州吗?
长孙晋也没料到事情会这般仓卒,水嫣等同于燕王的命令,只要她来了他就不得不走,为了不让容云怀疑他与水嫣另有私情,他才强行把水嫣留下。
「云儿,我们成亲不过三个月,你已能操持『麟盛行』,从今以后,『麟盛行』是属于你的了。」离开之后,他能给她的,便是这么多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摇头,隐隐约约似是察觉到什么,让她的眼眶发涩。「你去燕京做什么?今早你还好好的——是了,你说那个水姑娘是燕王爷的人……是燕王要你去燕京?你又回去那里做什么?」
逐步推敲的问题逼得他无处可逃,他不想让她知道那么多内情,但不先行对她坦白,她必然胡思乱想。
「我在燕王宫酿酒,同时也是王爷的谋士,我曾许诺王爷将来定必助其夺得天下,如今,是时候回去履行我当日的承诺。」
略过燕王有恩于容家的往事,只因他太明了她的性子,他不想她认为是容家害他亏欠王爷人情,更不愿她对自己心存歉疚,反正,他势必起行。
原来,水嫣所言的那些「一诺千金」、「玉成之意」,全是意指他与燕王的瓜葛,而非与她本人……
如今,她倒宁愿他俩有私情,也不愿他赴燕京之约。
「不要去。」酸涩的泪光浸染着她充满恳求的水眸,她只想挽留他,绝不让他去那种鬼地方。
「还记得我说过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的话吗?」明白她有多惧怕这些官宦是非,长孙晋不忍她担忧,只能握紧她的柔荑,允诺道:「不会出事的。」
她眼眶一热,心揪成了一团。
那年,汤和喝下朱元璋御赐的汤药,也如他这般说道……结果,她还是失去了将自己疼若亲孙的汤爷爷。
「汤爷爷是被毒死的……」她揪着心喃喃低语,泪盈于睫。
「什么?」他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汤爷爷不是病死的……他是被毒死的。」容云抬起脸,眸中忍着的泪水终于决堤。「夹山上的那块墓地,不是汤爷爷的衣冠塚,是他真正的下棺之地。汤家人不肯把汤爷爷交去曹山,怕汤爷爷的魂魄徘徊在仇人安排的地方不得安宁。」
看着泣不成声的妻子,他震惊着,没想到朱元璋当真这般狠绝,连最与世无争的功臣也施加毒害。
早该料到,像他那样猜疑心重的人怎肯独独放过汤和?
「你能想像吗?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明知道自己是被谋害的,仍要笑着感谢天子总算留了他全尸……」她抽泣着,追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残忍。「当时一屋子的子孙眼睁睁看着他毒发,却没人敢吭声,你知道汤家人有多恨吗?」
她想坚信丈夫的承诺,但她好怕,好怕他会落得跟汤爷爷一样的下场!她已经失去了这么重要的长辈,不能连他也一并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