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间,推门声忽地响起,他往外一瞧,不禁勾唇。
来人关上门后,直接走到桌前坐下,素手放下香扇,迳自倒了杯香茗,边呷边看榻上的男人,美眸闪动灵亮的笑意。
「你怎么来了?」长孙晋沙哑地问,侧卧过来,眯起的俊眸似睡非醒。
这个害他染病的女子,竟敢一脸嚣张地跑来观赏他的病容……该生气吧,可他却无一点愠恚,心底还有些窃喜,呵,真是病糊涂了。
容云哼了声。「怎么?不欢迎我?」容家受邀,她可是长孙家的贵客呢。
「不敢。」他咳了声,然后闭上目,不再言语。
看着他苍白的神色,她脸上骄矜的气焰一敛,眼底渗出了疚色。
若是知道他在中元节当天身子欠安,她那晚再气也绝不会推他下水的,如今害他缠绵病榻,连目送楚楚上花轿也办不到,她……真是太罪过了。
倏地,他猛然咳起,她一惊,立即上前扶起他不住震颤的肩膀,神色尽是一片慌乱,但双手拍抚他背脊的力道却是无比的轻柔稳定。
「别——咳咳咳——」他咳着,俊颜痛苦,勉力推开她靠拢过来的香馥身子。「会惹你生病的——别靠过来——咳——」
虚弱的语音使她更感难过,也换来她更坚决的抚慰。她兀自坐上榻沿,双臂搂住了包裹在被褥里的雄躯,让他疲倦的脸挨上自己的左肩,更为直接地轻拍他咳得颤动的身子。
好片刻,长孙晋终于止住了咳嗽,靠在她香肩上微微喘息。
「好些了?」她轻问,双手仍未歇下,继续为他抚背。
沉默许久,当容云以为他睡着了,正欲拉开他之时,他低沉的嗓音却于耳畔响起——
「你待我真好。」
她愣住,芳颊窜上了困窘,霎时更是惭愧无地。
「我……我害你卧病,你不怪我?」她艰涩地问出口,没料到他绝口不提中元节的事,还如此诚挚感恩这点小事。
「是我出言不逊在先,没什么好怪的。」他叹了口气,极其疲惫地更往她身子靠过去,尽情享受她罕见的体贴。「你呢?不怕被我惹病吗?那些下人把药搁下就跑了。」
啊……真舒服,被她拥在怀里,嗅着属于她的脂粉味、听着她柔柔软语的滋味真好,没想到这招苦肉计用在她身上这么管用,牺牲了妹子的喜酒来试探她的关心,非但值得,他也赚到了。
「我没那么容易病。」容云瞥了瞥小几上的汤药,不由得蹙起眉心。「你那是什么下人?放着主子一人捱病也不来侍候,还做什么下人?太不守本分了!」
俊美的嘴角扬起了她看不见的温暖笑意,她骂得愈是气愤难平,他听得愈心花怒放。
「大伙儿都去喝酒了,谁会想起我这病鬼呢?」他故意哀怨道,侧首贴近她白嫩的耳旁,沉沉低语:「连大哥也没来看我,今儿个就你一个来了,你待我真好。」
灼热的呼息带着他一再表示感动的嗓音,直勾勾地拂进她敏感的耳朵里,羞得她面红耳赤,紧张之下,她辩解道:「我和爹爹正要离开了,是他突然想起你,叫我过来看看你,我才过来瞧瞧你怎么了。」才、才不是真的待他好呢!
她素来厌恶他,容爷岂会派她过来探看他的病情?
真是嘴硬的丫头,他都成了她的俎上肉,随她宰割了,她还要把别人拖下水,对他表现一点小关怀会要了她的命吗?
纵然她是如此不坦诚,可长孙晋也按捺不住满心的欢喜,低笑出声。
「替我多谢容爷,没他这声吩咐,我肯定继续病下去,这辈子都休想好起来了。」
过往,在她无情的回应下,他气馁过,也失望过,那年知道她订亲了,他便立即远赴燕京,只想彻底忘了她。
但这样的放弃并未断去他的情意,每回执笔,他总控制不住自己向妹子询问容家的状况,那样无法自拔地渴望得到她的消息。见不到她的日子里,每次酿酒,他总在那片醇香中思念她,让手下一坛又一坛的佳酿化作她的女儿红,漠视她已嫁作人妇的景况,假装她的嫁妆正牢牢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他陷得太深,而这份隐没于她倔强下的真实垂爱,更是让他回不了头。
他取笑似的口气教容云莫名心虚,她红着俏脸,小心翼翼地拉开他病弱的身躯,往前一倾,正要取过搁在小几上的汤药,手腕却被他一把攫紧。
「我不想喝药。」瞅着她微讶的脸庞,他眸光深沉,近在咫尺的娇颜令他心思怦动。
「你……你该不会还是怕苦吧?」记得他从前抱恙都不肯进药的情况,她眉一紧,训道:「又不是小孩了,你还这样——」
「给我个甜头,我就把它喝下。」
甜头?他想要什么甜头?
在她疑惑不解之际,长孙晋猛地伸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勺,掌住她的柳腰,他将她囚禁胸怀,恣意品尝她比美酒更为甘醇的味道,迫切抓紧他心底最渴切的眷恋。
容云瞬间瞠大了美眸。热烈张狂的男性气息薰得她脑子一阵昏眩,他挑逗而入的灵舌更将她吮弄得芳心大乱,抵不住他强悍的掠夺,也捉不住飞远的理智,她只能瘫软了身子,随他摆布。
不晓得相缠了多久,直至门外响起了下人相互叫喊的声音,他才肯放开她。
「你好香。」心满意足地搂紧她,他轻揉她颈后稍稍凌乱的发丝,修长的粗指抚过她娇嫩的艳颊,他噙笑的眼眸泛出一抹温宠之情。
他亲昵的触抚教她心一颤,有点力不从心地推着他。「你、你你——放手!」她娇喘着,心慌意乱地大喊,芳容嫣红如桃。
他莞尔挑眉,依言放开了怀中娇躯。
容云立即旋身逃离他的床榻,瞪大水眸,素手紧紧捂住心口,奋力平定乱不成章的心跳,不敢相信自己被他轻薄了!
「现在就可以喝了。」长孙晋笑着指了指那碗汤药,饶富兴味地觑着她羞红的娇靥。「你要不要先热热它,再来喂我?好像放凉了。」
戏谑的嗓音刺进耳内,她愕然抬目,见他一脸坏笑,她气得登时一个箭步冲上前,气吼道:「你还有脸使唤我侍候你?!」他占她便宜占上瘾了吗?
「是你说身子骨挺得住,不怕被我惹病的。」耸耸肩,他无辜道。
他还敢一副理直气壮之姿?她生来就合该被他欺负吗?
瞧她气得想挥拳的模样,长孙晋唇边弧度陡地加深。「喔,原来你还是怕会被我惹到?那么下回,就该马上推开我了啊!」他挑了挑眉,愉悦的眸里净是轻佻。
他在暗讽她方才也乐在其中?
霎时,容云更是胀红了脸儿,气得转身就走,不想再跟他作这种无耻的讨论。
「你不管我了?我还没喝药啊……」
可怜的嘀咕引她回眸,却勾不起她的同情,她只是瞪着他道:「我管你去死!」
用力吼完,她迅速离开他的房间,疾步跑出走廊。她呼吸急促、心乱如麻,忍不住举手拭擦微肿的唇瓣,可她再怎么使劲擦,还是擦不去他的味道与温度。
他说的没错,她要是真心抗拒他,就不会任他得逞了。
好可怕……她不会真的喜欢上这个以作弄自己为乐的男人吧?
微凉的中秋夜,月娘皎洁,星儿灿烂,淡淡光明映照如墨大地,一并照亮了那心思起伏不定的人儿……
第五章 眷护(1)
过了寒露,秋意更深。
自容昊成了长孙楚出阁宴席的座上客后,不出容云所料,「隆容」的生意因此好转了。
那些势利又愚昧的商客,眼见她爹爹备受远道归来的长孙齐礼遇,立即见风转舵,纷纷登船造访,船上不仅人声沸腾,那些货物和押票也让她应接不暇,她看得快痛哭流涕了,天晓得她有多久没感受过那沈甸甸的重量?
在帐房内点算好押票后,容云兴高采烈地出门,打算给喜姨买些锦缎,苦了这么久,今儿个就让她奢侈一下吧!
「爹?」乍见爹爹登上船来,容云步上前,却见他一脸心事重重。
敛起凝重心绪,容昊逸出微笑。「上哪儿去?」
「上城里去买衣料子。」她以欢颜盖过心间涌现的不安,不忘轻问:「爹呢?有什么是缺的?我去买回来。」
容昊摇首,忽地眸光一闪,沈声吩咐:「云儿,明日你过去帮帮阿晋。」
「嗄?」她傻住。
「阿齐回燕京去了,萧掌柜一人忙不过来,也教不了阿晋管帐的事,你去教教他。」就因为女儿自有一套理财之法,才使得容家能熬到今日,既然晚辈都开口请求了,他只能却之不恭。
「我才不要教那个病鬼!」她冲动拒绝,立刻没了好心情。「我走了,谁来管家里帐?我不去!」
「只是去教个一天,帐目我会亲自管好,再说,我也答应阿晋了。」
「我又没答应他!」她满脸不甘,才不要再碰上那个接二连三轻薄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