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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大雨滂沱,雷声隆隆。

  「让开、让开!别挡着啊!」

  一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细小身影在市集上快步疾走,响亮的叫喊盖过雷雨,教漫步前方的少年怔住,他手抱酒埕,不觉地转过身——

  「啊——」

  两道吃痛的尖叫同时响起,二人双双跌坐下来。

  砰——

  碎裂巨响伴随油伞一并落在地上,酒埕被砸了个粉碎,醇酒随雨流逝,看着这一切于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发生,长孙晋立时傻眼。

  他的状元红……没了?!

  「站住!」厉声叫住那个撞到了自己便扭头就跑的人,长孙晋匆匆起身追上去。「赔酒!」

  那人却恍若未闻,使尽全力往前跑,存心不顾。

  长孙晋气不过,一路冒雨追赶,不讨个说法他誓不甘休!

  「铭恩,你跑那么急做什么?」

  悄声步出后门准备去找堂弟的容云,看见堂弟在雨中狂奔的身影后,不禁收起了已撑开的油伞,疑惑询问。

  「堂姊姊,你要救我!」气喘吁吁的,容铭恩回首看了看巷口快追到跟前的长孙晋,可怜兮兮地请求:「那人一直在追我!堂姊姊救救我,他好可怕!」

  皱起了一双英气的浓眉,容云循着他目光望去,来人果真一副杀气腾腾的架势,她目光一凛,在堂弟踏进后门之时,马上把他护在身后。

  「你为何要追他?」抬脸看着比自己高出足足两颗头的男子,她率先发问。

  抹去脸上的雨水,长孙晋皱眉问:「你们都是这里的人?」虽然不知这是谁家的后门,但先认清了谁是主是仆,才好追究。

  「是的。」简洁回应,她又道:「你有什么事,找我就可以了。」她身为堂姊,自当为堂弟解决麻烦。

  看着身前这张清秀的小脸,澄澈而淡定的眼神与态度,让长孙晋稍微息怒。

  两个同样是头上仍扎着总角的小鬼头,但显而易见,眼前这浓眉大眼的小鬼比他后头那个有担当多了。

  「他撞到我,砸碎了我的状元红,然后不吭一声就跑来这儿。」他真够倒霉了,好不容易才在旧居的园子里挖出自己的状元红,正满心欢喜地抱回新居,便立刻被人撞破。

  闻言,容云不禁回头看着一脸无辜的堂弟。「你有这么做吗?」

  每家娃儿甫出生,家里长辈都会酿制黄酒埋在家园下,男娃儿的就叫做状元红,女娃儿便叫做女儿红,这是江南独有的习俗。

  状元红,就在男子高中或成家之时开封畅饮。

  难怪人家要追着铭恩跑了,换她也会怒火冲冲地讨回公道。

  容铭恩哼了声,不屑道:「砸了又怎样?他又没有状元相,那坛酒他将来用不着的啦!」仗着全家人都疼他一个男娃儿,他才不怕呢!

  「铭恩!」严厉一喝,容云受不了他的骄恣,转首看着眸光阴沉的男子,她叹口气,无奈问:「请问你多大了?」

  「十三。」长孙晋沈声回答。面对这样有礼的询问他也难以摆出好脸色来,那个叫铭恩的小鬼真够讨人嫌!

  她看着他浑身尚在滴着雨水,又想到再闹下去可要弄得人尽皆知了,趁着下人们都在铺面忙着,她决定地道:「我拿我的酒来赔你的状元红好了。」

  「为什么要拿你的?」看着那双闪着毅然的晶灿大眼,他皱眉。

  「因为他比我小。」她理所当然道,决定牺牲自己的女儿红来解决麻烦。万一事情闹到爹爹面前就糟了。

  瞧他一力承担的豪气劲儿,长孙晋失笑。「你又多大了?」

  「我九岁。」比铭恩大上十个月,而且,她又考不了状元,没必要拿铭恩的赔他,至于她的女儿红,随便拿别的黄酒来顶替便好。

  看着他认真又坦然的秀气眉目,长孙晋忽然不想计较那么多了。

  连九岁的小孩都知道大方了,他又何必那样耿耿于怀?再说,他将来定必跟随兄长从商,压根儿没想过要考状元。

  「我看还是——」

  不待他说完,容云就急急跑开,没了堂姊作靠山,容铭恩也不敢跟他处在一块儿,也随她跑了,留下一脸错愕的他立在原地。

  半晌,就见那两道小小身影合力扛来一坛酒埕。长孙晋看着,又笑了。

  天真的小鬼头,以为把酒扛来了,他就一定会收啊?

  「你拿去吧!我爹快回来了,我不想让他知道铭恩闯祸。」家中长辈都出外了,爹爹临走前才吩咐过她得看管好堂弟,他出事了,她也脱不了关系。再说,她为了方便出门寻堂弟,还换了一身男装,被爹爹看见了肯定免不了一番责骂。

  「这不是埋在地下的吗?你从哪里弄来的?」

  「我家有地窖。」

  呵,看来是富贵人家的地方哪。

  长孙晋摇摇首。「小鬼,才九年的货色就算了吧!」

  容云皱眉,没想到他那么难打发。

  「只差四年,你快收下,我爹真的要回来了!」误解了他真正的意思,她想着他方才追铭恩追得那般急的情形,就越想把酒赔给他。

  一再听见叔叔要回来的提醒,容铭恩这下也急了。虽说叔叔疼他,但害堂姊被骂也非他所愿呀!若害他以后再也不能求堂姊允许独自出门的话,那他还要不要跟同窗郎儿斗蟋蟀呀?

  「欸,这好歹也是我堂姊姊的女儿红,你还在这儿嫌什么?喔,我知道了,你不肯把酒收下,是想要咱们赔钱?」哼,想敲诈他们堂姊弟的小人!

  容铭恩带着诬蔑的口气登时惹来容云的怒瞪,已想罢休的男子却愣住了。

  堂姊姊的女儿红?

  「你你你——你是女娃儿?」长孙晋不可置信地瞅着眼前的小孩。

  哪有女孩儿像她这般英风义气的?明知他是来寻人算帐的,还一脸冷静地处理这种找上门来的麻烦?换了是他家妹子,早就躲回闺房找大人求救了!

  他不信的口气与质疑的眼神,让容云胀红了小脸。

  「哈哈……原来他一直以为堂姊姊是男娃儿!笑死人了,堂姊姊是男娃儿、男娃儿……」容铭恩大笑,决定要把这个笑话发扬光大。

  顾不得眼前这丢人的场面和放肆的笑声,容云红着脸,使劲扛起酒埕递给他。「你收下就快走,我没有银子赔你的!」

  女儿红,是她将来的嫁妆呀!

  长孙晋慌得连碰都不敢碰,乱了手脚,拉扯之间,一道宏亮的叫声传进他俩之间——

  「云儿!」

  容云吓得缩手,长孙晋心一惊,欲出手接住酒埕,却已太晚。

  刺耳的破裂之音紧随容当家的那声暴吼,同时骇住了他们俩。

  这天,容云被冠上了「没好好看管堂弟以致开罪同行」和「弄砸了嫁妆」的两条大罪,让父亲狠狠斥责了一顿,再让各房的姨儿轮流训诲上十来天。

  她欲哭无泪,委屈不已。

  在父亲严格的调教下,她向来规行矩步,活了九年都不曾这么倒霉过,一遇上长孙晋便八字冲犯——

  即便两家是同行,日后容家与长孙家或许于事业往来上有所亲近,可她再也不想跟那个人沾上任何边儿!

  可惜,事与愿违。

  如同老鼠躲得越急,只会落得被猫儿盯得更紧的下场。

  自从认识了长孙晋,她的日子便难以安宁。

  第一章 归心(1)

  亥时,燕王宫内一片寂静漆黑,偶有守夜的侍卫于步行间划过点点光明,唯独位于东侧的寝宫仍然灯火通明。

  寝室外的厅堂,燕王朱棣执起矮桌上的瓷杯送至鼻端嗅着,浓郁醇香令他勾了勾唇,一饮而尽。

  「隔壁三家醉,开埕十里香。」徐徐吟念元曲,他放下瓷杯,如鹰锐目觑向端坐一角的年轻男子。「有你长孙晋的佳酿,本王不可能喝外头的酒了。」

  轻扬嘴角,长孙晋剔亮的眸底掠过淡淡慎色。「王爷的地窖已备有五十坛金华和梨酿。」这些量,足够他喝上一年半载了吧?

  「五十坛?」朱棣轻嗤一声,眸色阴沉。「那只够本王醉上数月。」

  言下之意,他不想放人。

  「王爷,所谓琼浆玉液,就得把它放着慢尝,如此才会愈品愈醇。」长孙晋从容道。

  自从大哥长孙齐加入燕王党,他们兄弟便依仗着朱棣的力量,周旋于官商之间,无往不利。三年前,两人来到燕京,将家业拓展至北方陆运,而老家镇江的水运则交由家中掌柜及妹子操持。

  长孙家同时掌握着南北两方的运输枢纽,从中赚取朱棣谋反所需的财源,也扩大了长孙家从南到北的势力。

  当长孙齐在外纵横商场,长孙晋则以酿酒工的身分掩人耳目,在朱棣的安排下进宫,为他出谋划策,也继续他自身酿酒的志趣。

  「放着慢尝,只怕本王日后再无机会尽兴畅饮了。」朱棣扯了扯嘴角,如潭墨眸静睨他玩世不恭的俊脸。「皇上龙体大不如前了。」

  敛起脸上笑意,长孙晋看着他那晦暗不明的神色,心知他按捺不住了。

  太子朱标病逝后,朱元璋依循惯例立长不立幼,五年下来,他大肆诛杀功臣宿将,好让嫡孙朱允炆能安稳坐上龙椅。然而,他却忽略了各藩王的野心和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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