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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震日没有回答。正是因为说的是宫廷里的纷乱,才不好当着皇上的面直说。

  “而朕现在仍处在这片黑暗中,不过并不灰心。”皇帝从椅子上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走到窗前,“因为朕答应了某个人,必须有所改革才行、必须将好的改革从朝廷传出去,扩展到整个国家才行。”

  在场除了雍震日、夏磊实,还有纪录帝王起居注的史官,他们全都看着这位年轻的帝王,聆听他的话,仿佛看见他的肩上撑起了整个帝国。

  “接下来的话不用记在起居注里。”皇帝的威严里有着直率的作风,“今晚,大概是入冬以来最冷的夜晚,朕决定让天牢那边的守卫去暖暖身子,在子时一刻的时候休息一阵子。听清楚了吗?是子时一刻。这话朕不会再说第三次,除了去通知守卫的内侍以外,不会再有别人知道;如果在这段时间内发生了朝廷钦犯消失的事,朕也一概不知情。”

  雍震日听懂了他的话,掩不住满脸的喜色,重重磕头。

  “谢主隆恩!”

  皇帝只是背对着他,说不知道就真的不知道。

  雍震日又磕了一记响头,随即匆匆离去。

  待他走后,皇帝忍不住低语:“凤翔啊……最近这个地方还挺常听见的。”

  夏磊实随即回答:“如果皇上想去,微臣是当地人,可以负责领路。”反正他最近领路已经领成习惯了。

  “嗯……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建议……”皇帝顿了顿,侧头望了他一眼,“倒是你不用去帮他吗?”

  若非他是皇帝,这么好玩的事,他可不想放弃!

  这简直就是命令。夏磊实无奈的想。

  但他和雍震日也曾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既然皇上都这么睁只眼闭只眼了,他就当是去凑热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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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震日只有很短的时间进入几乎无人看守的天牢。

  之前大批官员被关在不同的地方,而关在这里的以重犯居多,也比邢部的地牢暗上不少。

  当他找到冯京莲时,她把自己蜷缩成像颗球一样,面对着角落,动也不动。

  即使是背影,他也能看出她憔悴许多,不是身体上的憔悴,是从内在散发出的脆弱无力。

  听夏磊实说,她一直抱着仲孙袭的尸身,直到最后才拜托夏磊实送去给他。

  光是听见同门师兄战死沙场的事,都能令骄傲的她不顾在众人面前潸然泪下了,抱着仲孙袭的尸身,一定更令她痛苦上几千倍吧。

  “……小京。”他很轻很轻地唤,怕惊扰到她。

  冯京莲仿佛石化了,动也没有动一下。

  雍震日抓着从唯一看守的守卫身上拿走的钥匙,决定直接带她离开。皇上可没说要让那些守在外头的守卫暖身多久,他们是刻不容缓!

  听见钥匙的声音,冯京莲的脑袋偏了一下。

  “你来干嘛?快点走吧。”

  来干嘛?快点走?

  他冒着生命危险进到天牢来救她,她只有这些话要说?

  雍震日不予理会,迳自打开牢门,走进去便把她扛到肩上。

  冯京莲还是了无生气般动也没动一下,倒是开了口:“别浪费力气,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你现在倒挂在我肩上,如果我要出去,你也得出去!”雍震日的语气无庸置疑——无庸置疑的充满怒火。

  “不,我不走。”上了手铐脚镣并不是她不动的原因,而是她自己不想动,仿佛打算这么腐朽,等到行刑来临之时。

  “我说你得走,就得走!”他咬牙切齿道。

  第10章(2)

  冯京莲终于动了,用被铐住的双手一下一下捶着他的背,发出沉重的声音,且一下比一下还要更用力。

  “我说了不走,让我留下来吧……拜托……”

  即使一下比一下用力,仍然捶不痛他。他能感觉她不是没有使尽全力,而是这已经是她仅剩的力气了,连说话的声音也细小到不行。

  “留下来又能如何?你真的想死吗?”他低吼。

  他不是来救一个已经失去求生意志的她,他想要看到的是后悔大哭的她,那样才是她身处现在的处境该有的反应啊!

  她还是一下一下捶着他,过了一会儿,他听见细细的啜泣声。

  冯京莲的泪如泉涌般不断冒出来,落到地上。

  “大师兄死了……是因为我死的……如果我听你们的话不要继续下去就好了……如果我不是发了疯的贪慕权势,眷恋名利的话就好了……我连在我身边的大师兄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保护你们?我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

  听到这里,雍震日松了口气。

  还好她不是完全封闭了自己,还好她终于知道自己错了。

  把她从肩上放了下来,见到她眼泪和鼻涕糊成一团的难看哭脸,雍震日却笑不出来。

  此刻,他们心里都有着同样的痛——永远失去仲孙袭的痛。

  “你确实很愚昧,不听别人的劝告,又很固执,仲孙肯定为了这样的你烦恼了很久。”他没有说些好听话,反而责各她。

  她一听,哭得更用力。

  “告诉我,仲孙在临走前有说什么吗?”他突然问。

  冯京莲抽抽噎噎的回答:“他、他说很、很讨厌你……”

  好你个仲孙袭!雍震日皱眉暗忖,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他一直很清楚仲孙袭对冯京莲抱持着怎样的情感,也曾不安过,但是冯京莲从来不曾对他有过错误的表示,也许是因为扮过男人,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和说话方式才不会让仲孙袭有所误会,又或者她根本没察觉到仲孙袭的心意;反之,仲孙袭也一直都很守规矩。

  他们的大师兄一直是个有点爱耍笨,但很温柔,心非常柔软的人。

  思及此,雍震日顿感一阵鼻酸。

  “其他呢?他怪罪你了吗?”他又问。

  冯京莲飞快摇头,泪花随着头摆动的动作飞散。

  就是因为他到死都没有怪罪过她,她只好一直一直怪罪自己。

  错的明明是她,为何反倒是他要她不要道歉?为何不怪她呢?那她也会好过一点啊!

  “仲孙永远不会怪你,因为他非常的……重视你。”雍震日苦恼地抓抓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依仲孙的性子,怕是到死也不会倾诉自己的心意,他又该如何向她解释?

  “我知道的……”她喃喃细语,眼泪又开始凝聚在眼眶里,“大师兄最后还要我别跟他道歉,他一直要我离开,我知道他怕拖累我,所以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虽然……我们都晓得那一刀非常不妙……但我还是很难过,心很痛啊!如果他怪罪我就好了,如果他大声的骂我就好了……但是,他到最后都没有苛责过我半句……”

  双手揪着雍震日的衣襟,她说到最后只剩哀泣的声音,痛彻心扉的酸楚从那晚便一直跟着她,即使缩在角落都无法真正安心下来。

  无论她是醒着,还是在睡梦中,都会想到仲孙袭,想着他为她付出多少,她却再也没有机会回报。

  雍震日以同样哀戚的眼神瞅着她,但是里头又闪着比起她还要更坚定不移的光芒。

  “如果你觉得难过,那就去道歉。”他抓住她的手,说:“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如果需要道歉,你才会好过的话,那就到仲孙的墓前去亲口对他说吧!他一定早做好被你烦死的心理准各了……不,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冯京莲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雍震日张开双臂用力地将她拥进怀中,掩饰自己同样泛红的眼眶。

  “不是说过重要的人绝不放手吗?就把这些话对仲孙说吧,你想说什么,都对他说吧,无论你要花多久的时间说,我都会陪你,毕竟,我们都有好多话还来不及对他说。”轻抚着她的背,他明白要从打击中复原是需要时间的,所以不急着催促她。

  “但是……无论我怎么说他都听不见了……”她的声音闷闷地冒了出来。

  感觉衣襟湿了一大片,雍震日却不在意,“那是因为他早原谅你了,从你第一句对不起的那瞬间,他已经原谅你了。”

  闻言,冯京莲开始大哭,放肆的大哭,像是把悔恨和伤痛一次发泄出来一样,想把内疚用哭声传达给再也听不见的仲孙袭。

  雍震日只是抱着她,任由她哭得像个呱呱坠地的婴孩。

  她从来不会大哭,所以现在,就让她放肆吧。

  “你还记得师父说过的话吗?”他不厌其烦地替她拭去似流不尽的泪水,一边轻声地问。

  哭得喘不过气来的冯京莲摇摇头。

  “道别的时候,要挺起胸膛。”他露出带着悲恸的难看笑容,对她说:“回去吧,去和仲孙好好道别。”

  冯京莲稍稍停止哭泣,过了一会儿又大哭了起来,但是这次她是点着头哭的。

  雍震日扯开了笑,拉着她跑了起来。

  人生本来就会经历过各种伤痛,当然也有好多好多的喜乐,有时候绕了一大圈回来,才发现自己又走回小时候天真的话语诉说的愿望——不违背正道,不违背自己的信念,不要忘了随时把腰杆打直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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