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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页

 

  雍震日的每一个字都像在嘲笑她的努力,践踏她的付出……是对她的所作所为发出的抗议吗?

  他明明……明明只需要说好的啊!

  “冯侍中,你怎么说?”皇帝的目光准确无误抓住了朝臣中的冯京莲。

  当初积极地把雍震日调回京城,向他推荐这号人物的正是冯守夜,他想知道有关这件事,他的想法是什么。

  “回皇上,忠武将军只是一时——”见皇帝开口垂询,冯京莲直觉想替他挽回说出的话。

  “皇上。”雍震日终于抬起头,桀骜不逊的目光直视着当今天子,并打断了冯京莲的话。“微臣当初会投身沙场,最主要的,还是身为项天立地的男子汉,想要测试自身的能力,如此而已。但是,微臣却对家乡的妻子说是为了保护她。”

  “当然这话并非谎言,只是在那时的微臣心底,两者相衡之下,是前者驱使微臣向前的动力较大。微臣不后悔投身沙场,却后悔欺骗了自己的心,也欺骗了妻子。”

  “所以你想回乡去见妻子?那么朕可以让你暂时告假,并不需要撤你勋职。”

  皇帝的话一说完,大殿随即陷入令人惶惶不安的岑寂。

  引起这片有如妖怪噬人般难熬的寂静的雍震日,似乎不在乎,先是低下头,任由无声蔓延,好半晌才抬起头,意有所指的回答:“启禀皇上,微臣的妻子已经不在了。”

  那是冯京莲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这句话,她终于了解心碎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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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孙袭在大明宫外挡住了取下武冠的雍震日。

  “你要去哪里?”他还不知道早朝发生的事,但见雍震日解开章服的束缚,率先步出大明宫的模样,他未经思考就挡下他,问。

  “我不会走在她替我安排好的道路上。”雍震日神色匆匆地绕过他。

  仲孙袭再度挡下他,“她不是刻意替你安排,而是事情自然而然发生了。”她不是刻意变成现在的模样,但是许许多多的事促成了现在的她。

  “那么我也不想要这些自然而然发生的不自然结果。”雍震日停下来,面容不善。

  “你不要太苛责她,她会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们,只是在做法上……”这话说起来连仲孙袭都觉得虚弱。

  他也时常怀疑她根本不记得原本的目的,只是想爬得更高而已。

  “保护我们毋须对无关紧要的人下手。”雍震日冷冷地开口。

  想起太平公主的事,仲孙袭无言了。

  见他浮现愧疚的神色,雍震日懊恼地爬了爬短发,“其实我根本没资格苛责她!当初我虽然说想保护村子,保护我们住的地方,但其实我心里很明白,是血液里身为武人的骄傲急需一个地方宣泄,偏偏当时我又舍不下她,害怕自己出去闯天下回来后,她已经忘了我,或者嫁做人妇,才急着把她给订下来。”

  “真要说的话,全部的错都在我,现在,我只求这么做能给她一点当头棒喝,让她不要继续错下去。”

  他根本没资格怪罪她,他不也是差点迷失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

  难怪师父一再要他们用清澈的眼睛去看待一切,他们却在见识到世界的广大后迷惘了,搞不清楚方向,忘记最初的信念是什么。

  如今,在见到她犯下的错,他顿时惊醒,只盼她能早日回头。

  仲孙袭听出他话里的自责,张了张嘴,有好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徐徐地叹了口气。

  “小京说过,如果早知道你说要保护她一辈子的意思是要上战场的话,她说什么也不想听到这句话;如果早知道你们要离开的话,当初就算难过到死,她也绝不昏倒,绝不暴露女儿身的秘密。”

  “其实她的想法很单纯,只是想要跟你……跟大家快乐平安,永远在一起罢了。”

  仲孙袭的话令雍震日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不是怪罪你,而是希望你能了解世事不可能尽如人意,她最初真的只是希望你能平安,如此而已。”

  被包裹在利欲薰心的欲望里的,其实是最单纯的冀望。

  他一路看着冯京莲走过来,所以非常清楚,才会在她迷失了方向后,仍继续守在她身旁。

  “但是你应该知道,继续待在这种环境里,将来她也会是宫廷斗争下的牺牲品,就像太平公主那样。”雍震日能够理解,却无法接受。

  太平公主的事给他带来阴影。

  他恨透了将来有一天,可能是由他来执行她的行刑!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雍震日说中了仲孙袭同样担心的事,“我知道……这个我当然知道。”但是孤臣无力可回天啊!

  雍震日突然落寞地笑了。

  “所以我才要走,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让她更看不清楚方向,给她继续错下去的理由和借口。”这是他想了一夜,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她已经不会听他的话……不,应该说她从来也不会听他的话,现在他只能赌自己在她心中的重要性,希望她不要继续执迷不悟。

  “那你也可以留下来……至少在她身边慢慢的感化她。”仲孙袭忙不迭地恳求他再想想。

  但是雍震日扔出的话,深刻得教他无颜反驳——

  “你跟在她身边这么久了,有用吗?”

  不,他或许不行,但雍震日应该可以。仲孙袭正想这么说时,雍震日先行开口了。

  “告诉她,我会等她,在凤翔等她一起回去。如果她宁愿放弃我,也要继续颠覆朝堂的话……”顿了顿,他扬起艰涩的苦笑,“以后,她就交给你了。”

  那是仲孙袭最后听到的话。

  也是这句话,让他下了改变一生的重大决定。

  李唐·开元二年 腊月

  冯京莲位于长安最隐密安全的别业里,一片死寂,气氛凝滞。

  脸色铁青,她一手握着上好的瓷杯,双眼直瞪着前方,虽然没有开口,但无庸置疑充满了怒气。

  七月时,玄宗为纠正奢华的风气罢两京织锦坊,另一方面拘拿九品到六品上不等的大批中央官员,朝堂动荡不安,人人自危。

  当时她并不担心,即使被抓的名单里有部分人物和她有关系,但依她在宫中打滚这么多年的经验,多得是脱身的方法,再者,她总是非常小心,做事不留下任何把柄。

  这次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办贪官污吏的皇上,应该不可能怀疑到她头上,但是她搞不懂这次大动作的围捕官员,然后又只是惩罚他们缴回贿银,再把他们放走的目的为何,所以特别小心。

  几个与她交情甚密、官拜五品以上的官员,诸如太府寺卿胡念直、军器坚梁如意、考功司郎中常友等,在夜审的消息出来前,便已经纷纷要她小心谨慎,他们亦是自身难保。

  所以她十分留心此事件的动向,直到打听出夜审织染署署令雷观月的消息后,她不得不有所警惕。

  区区一个八品官,却独独夜审他的事,让冯京莲做出一个决定——派水禺赶在夜审之前杀了他。

  此刻,她正等着水禺回来覆命。

  “还是应该杀了他们。”冯京莲喃喃低语。

  仲孙袭知道她口中的“他们”,是指雷观月的家人。

  “如果你做了,那就是迁怒。”他冷静地提出意见。

  劝说的话,在雍震日离开后,成了禁语,只要一说,冯京莲就会立刻发脾气乱摔东西,情绪濒近发狂的边缘;于是仲孙袭学会改变说话的语气,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像是经过冷静的分析。

  “若是迁怒,我早就杀了他们,岂会等到现在?还不是为了控制雷观月的嘴。”冯京莲一脸残酷的杀意,“但我还是担心他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妻子,也许应该……”

  “他们还不是夫妻。”仲孙袭握紧了手,利用痛感,逼自己平板地回覆她的话。

  任何过于情绪性的话语,自那之后,只有她可以使用;若是他用了,她会认定是他不冷静的判断,不予理会。

  “但你说那女人怀有他的孩子!”她激动的吼着。

  仲孙袭面不改色,“被我找到的大夫是这么告诉我的,可依据我的观察,他们确实没有成亲。”

  听完他的解释,冯京莲定下心来思索了一番。

  “有可能是不想把她牵扯进来,才故意不成亲的,不过还是很难断言那女人究竟知不知情。

  总之,解决掉雷观月以后,要水禺连那女人——”

  “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仲孙袭终于隐忍不住,爆发出来。

  相较于他的不冷静,冯京莲淡淡挑起眉,“所以呢?你想说不知者无罪?要不然等到她生了孩子以后再杀她好了。”

  她怎会变得如此残酷无情?

  仲孙袭无力地自问,同时也明白是因为雍震日的离开,带走了她最后一丝的道德界线,才会变得无法无天。以前她做危险的事还会瞻前顾后,现在却是以一种豁出去,不要命的凭感觉在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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