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旭哪会不知道她的心情?他也不开口,只是一直盯着她的侧脸,目光柔软,像是在盯看着一样珍奇宝物似的。
车子不知走了多久,温润玉被一阵嘈杂的声音给吸引,她的头伸出车窗外,看见前头一群人身着五颜六色的奇异服饰走了过来。
“这叫‘除秽’。”他在她身后解释道。
“除秽?”
“对,现在圣上的龙体不佳,时有病痛,为求朝政安定,朝廷会发文告知地方官派人除秽,就像这样—身穿彩服,戴上面具以吓走恶气、秽气、鬼气,让圣上的身心澄净,邪魅不上身,早日康复。”
“以鬼驱恶、以鬼除秽、以鬼制鬼,好奇怪的做法。”
他微笑着:“在本国人心中,鬼并非全然,有些会谨守阴阳分界,不让厉鬼、恶鬼越雷池一步,闯入人界为害作乱,但也绝不让人界执妄念之人擅闯鬼界,打乱地府法则。当然,事后的安奉祭祀是少不了的。”
她点头道:“原来如此。”虽然她来到这里已多时,但对这里的风俗人情并不是全都清楚。
马车走得很慢,她可以清晰看见那些人的鬼面具,听一他们嘴里大声念着“首鬼到,恶气散、秽气除、恶鬼离,速速离、速速离,否则地府无常到,魂飞魄散难升天……”他们不断重复念着,经过马车,最后远离而去。
柳旭等到除秽队伍远离后,才又敲了一下车板,“太平,转向。”
“是,贱奴知道了。”
她立刻感到车身转了个方向,往窗外看去,马车正驶进一条巷子里。
柳旭笑道:“润玉,刚刚你看见的只是本国的风俗之一,还有很多相信是你没看过的;就举中秋佳节好了,算算日子也快到了,月饼应该都要上市了才对,商家到时会卯足了劲的抢生意。润玉,你吃过月饼吗?”
她点点头,“当然,我在故乡也有过中秋节。”
“那你吃过金棱四角饼吗?”
摇头,事实上,她连听都没听过。
“佛面豆沙包呢?”
摇头,但她开始流口水了,双眸闪闪发亮,吞口水问道:“好吃吗?”
“人间美味。”
好想立刻尝尝看喔!“还有什么吗?”
“最不能错过的是祭月大典,到时会有许多被遴选出来的女子大跳拜月舞,看了怕你这辈子都忘不掉。”
“很热闹,对吧?”
“简直是目不暇给。”
她陷入幻想中,在脑中勾勒出一副热闹的图案,在心中沉醉不已。
马车仍缓缓的行驶着,直到达某处才停下,太平从前头跳下,迅速来到车边拉开车门,跪地低头道:“到了,九爷。”
“嗯。”转身拍拍她的肩。“下车了。”
“啊?哦!”方才一直沉浸在想像之中的她,登时醒悟过来。
他好笑的望着她。“该下车了。”
她的脸红了,小声道:“我知道了。”随即起身,与他一前一后下了车。
她的脚才一落地,抬眼观看,眼前耸立了一座相当气派的大酒楼,区额上题有三个字—一心居。
“在这里吃吗?”她好奇的问。
“没错。”他边答边提脚进去。
她在后头跟着,并好奇的张望着四周,发现这条街上的人很少,不似刚才那里的车水马龙。
“人变少了。”她低喃。
定在前头的他耳尖,回答道:“这里是‘贵人街’,自然人少。”
贵人街?她不懂,正要细问时,酒楼掌柜已迎了出来……
“真是贵客光临啦!九爷,您可是好一阵子没来了,小的真的很想您啊!”掌柜谄媚的笑道。
听着掌柜的奉承话,柳旭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将视线胶着在她的身上,并轻声道:“别乱跑。”
刚进酒楼的她感到十分新鲜与好奇,原想到处走走看看,哪知右手感到一股拉力,她转头一看,发现他的大掌正紧紧扣住她的五指。
“放手!”她顿感不悦,用力甩了甩手。
他却充耳不闻,只是加重了大掌的力道。
她再度用力甩手,并伸脚去踩他。“你有毛病是不是?放手啦!”
“别这样,乖。”他的大掌仍是牢牢紧她的手,打定主意不放。
乖什么?她又不是狗!她顿时觉得怒火高涨,立刻用力的踩、踩、踩!
“润玉,有人在看,安分点。”他在她耳边小声说着。
“我不管!”等等,有人在看?她停下动作,抬眸看了看四周—天啦!整个一楼的客人,包括那个掌柜都瞪着眼,直往这里“观赏”着她和他所表演的幼稚戏码。
她感到呼吸困难,又窘又气,转眼看向他;而他大老爷居然还像个没事人似的。
一时之间,她的怒火又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掌柜看看她,一脸的尴尬样,转向柳旭问:“九爷,这位姑娘是?”
他一脸淡然道:“这里没你说话的分。”
“是,小的失言了。”掌柜吓了一跳,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当然明白掌柜眼神所透露的意思—她是个异国者,是个身份低下之人,这样的地方自然不是她能来的;再看看这酒楼的装潢与客人的打扮,就知道出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要不是有柳旭站在前面,只怕她已被乱棍给打出去了。“来,九爷,请上楼;这位姑娘,刚刚让您见笑了,啊—这里……脚步要小心点,这里的楼梯有些陡。”掌柜马上改换脸色,陪笑道。
所谓商人本色就是要会见风转舵,管人家是不是异国者,只要有钱赚就好,其他的……他甭管。
他们就在楼下客人的注视下,上楼去了。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那不是当今皇上的九子九爷吗?”
“是啊!没错。”
“怎么身边会带上这么个……卑贱的人?简直是侮辱了他的身份;再说这是什么地方?一个异国者居然能进到这里,简直……是坏了这里的风气,你说是不是?”
“可不是,若她长得不错,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哪知那模样……真教人看不下去,到底九爷是看上她哪一点呢?”
诸如此类的悄无声息悄话不断的传开……
在二楼的温润玉和柳旭被领到一间包厢着,前头有扇竹帘遮着。
掌柜将竹帘挑起,笑道:“来来来,九爷、姑娘请进,坐坐坐,要吃什么尽量点。”
她和他很快就入了座。
他对着太平道:“你出去外面候着。”
“是,贱奴明白。”太平很快就退了出去。
接着他又转向掌柜吩咐,“将你们店里头最好的馒头和豆浆都拿出来,要双份。另外还要一些糕饼,一壶上等花露茶。”
“好的,这就来。”掌柜答应着退出去。
“这里真的有卖馒头和豆浆吗?”她趋前不敢置信的问,馒头和豆浆不是只有小摊贩才卖的吗?
“当然,这么大的酒楼怎么会连馒头和豆浆都拿不出来?你尽管放心,有你吃的。”
她的脸红了吧,他怎么说得她好像饿死鬼投胎似的。
“很饿,对吗?”他关心的问。
她瘪嘴,点点头。
他笑说道:“忍着点,可别昏倒了,到时什么都没吃到。”他就爱她这种坦白模样,若要在他身边找出像她这样没有心眼的人,根本就是比登天还难。
她斜看了他一眼,本想回嘴损他,但口中吐出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为什么称这里是贵人街?”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一些达官显贵总爱在这里溜达,寻常人家倒是很少上这来,久而久之,‘贵人街’就成了这里的称号。”
他这么一说,她倒有些明了了—
这一整条街所卖的物资一定是价值不菲,只有显贵之人才买得起,自然而然,寻常人家便不会踏足到这里来;更别提像她这样的异国者,没钱、没身份,会招来别人鄙夷的目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还是故乡好,不管她到哪都没人会有意见;哪像这里,尊卑太明显,就连上个街还得分贵人不贵人的,真累啊!她好想叹气。
柳旭见她突然露出一脸的愁色,以为她饿坏了,“怎么?真饿坏了是不是?我让人去催一下。”
“不是,只是有点想……家了。”她没精打彩的说。
“家?”一听她提起这个字,他的脸色僵了僵。
“这里有些事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九爷,为什么太平不能和我们一起吃?在我的故乡,就算是奴仆,也不会自称是什么贱奴、贱婢的,大家都是人,分这个干什么?有钱人能去的地方,穷人就去不得吗?就连看看也不行吗?在我的故乡,不管有钱人或是穷人都是平起平坐,唯一的分别就是钱多和钱少而已,绝没什么高贵与低下之分。还有……”
他有些吃惊的听她说了一长串,忍不住叹道:“润玉,上尊下卑是皇朝规矩,大家已经遵循了数百年,早已成为习惯;至于你提到太平……润玉,奴仆有他们该尽的本分,你若是剥夺了他们的本分,教他们如何活下去?你无须想太多:还有,说这些话可以好好说嘛!犯不着哭哭啼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