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婶——”翠微堪堪吐出一句,四名黑衣人便攻来了。
朗叔先前虽然教过花婶一点防身功夫,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她身后还有翠微。
“跑!”
花婶—喊,翠微立刻拉开后院木门逃走,可才跑了一步,她眼角余光瞄见花婶被擒,一把长剑正要朝花婶腰间剌进——
“住手!”她大吼,同时转了方向,张臂抱住早己挨了黑衣人好几拳的花婶。“我不准你们伤害我娘!”
“丫头!”花婶动动嘴,无声地唤了句。
两人匆匆互望,眼里都蓄满了泪。
“对不起,我没听您的话……但我没办法看著您死……”
翠微才刚说出,身子便猛地被揪起。
黑衣人一得手,立刻拿出绳索将翠微紧紧缚住,丢下不断哀求他们放人的花婶。
“走!”领头人手一挥,手下人立刻扛著翠微跃出墙头,无声消失在黑夜尽头——
同时,黑羽正坐在营帐中,和领兵的晋广、葛权和祁均三位将军商议接下来该如何进攻。
战事起头有如燎原大火,一发不可收拾。凡黑羽军队所到之处,可说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当地百姓的义助。至于守城部将多也是象征性稍稍抵抗,之后便欣喜地归顺在黑羽麾下,任他调度。
依早先情况,黑羽本以为战事可以在一个月内结束,之后便能接回翠微,让她亲眼瞧瞧蒲泽,瞧瞧他心心念念挂怀了二十年的故乡。可就在大军接近王都时,他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一直以来,他都是住在皇宫里的人,从不曾站在王都外边审视这座城。可那日兵临城下,高踞马上的他才猛地明白,七代之前的先祖,为何会执中这块土地筑建皇城。
这皇城地形特殊,中心最高之处是皇宫,而外层像绕了两圈凹陷,感觉就像两道扎实的护城河,牢牢护住宫殿。而现在,年迈的靖王便靠著地利躲在皇宫中,不断做著困兽之斗。
已经快十天了,只要黑羽大军一逼近皇宫,守城的禁卫军立刻从高处投下石弹。倘若黑羽只求功效而不管底下士兵安危,区区皇城应该不难攻破,但黑羽没有这么做。
初次突围发觉伤亡惨重,他立刻下令退回外城,再谋大计。
几回商议,性急的晋广将军力荐攻击,认为就只差这座城,蒲泽国便能重回明君手中,做一点小小的牺牲不为过。
但黑羽始终摇头,他再三强调,绝不做无谓的伤亡。
今晚依旧没讨论出更好的办法来。
“少主、各位将军——”朗叔走进营帐提醒道:“夜很深了,该是安歇的时候了。”
“花大人说得没错。”葛权将军起身附和。“少主每夜陪我们商议,白日又要到部队安抚民心一定觉得疲倦了。”
“几位将军才是辛苦。”身著玄黑铠甲的黑羽昂然站起。“我知道你们为了包容我的意见,费了不少力气——”
“少主别这么说。”披著碧色披风的祁将军抱拳回话。“少主仁德爱民,不肯让士兵们轻易丧命,这是我们蒲泽百姓的福气。”
“是啊。”葛权将军点头。“哪像里边的靖王——”
几人同时望向营外高处,那仍亮著火炬的皇宫,摇了摇头。
黑羽朝几人颌首。“大伙回去歇息吧。”
“是,少主也早点歇息。”几名将军躬身离开。
“我帮您更衣。”朗叔走到黑羽身后说。
他身上玄黑色铠甲相当沉重,每日穿上脱去,都得费上一番功夫。
朗叔静静动作。至于双臂平举的黑羽,则是面露恍惚地凝望夜空的繁星。
“朗叔。”他突然问:“你有没有派人去探翠微她们的消息?”
“信差前几日才刚动身。”朗叔将铠甲往桌上一搁,继续说,“估算路程,这会儿也应该到了。”
“我有些记挂她。”黑羽揉揉心窝,那儿填著一股闷,随著时间距离的拉长,那股闷遂成了难受。
白日,他是温柔敦厚的蒲泽少主,背负著众多百姓的期待,就算身子再倦,在人前他犹是装出笑脸。可夜里,他只是一个苦苦思念爱妻的男人,他挂在胸前的玉佩,早己不知被他拿出来抚挲过几回。
犹记得他把她跟花婶送到西湖畔小屋时,她突然解下脖子上的雌凰玉佩,轻轻在上头印了一个吻。
她拿她的雌凰玉佩交换他的雄凤玉佩。
“让它陪著你。想我的时侯,拿出来看一看——我会乖乖等你把它送回我身边,我等你。”
想起翠微那清澈又温柔的大眼,黑羽忍不住把手探进衣兜,想再拿出玉佩瞧一瞧。记得两人交换玉佩当时,他犹能感觉到上头残有她温润的暖香——就在他手堪堪触碰到玉佩时,不知怎么搞的,系住的红绳竟然断了。
温润的玉掉落在泥地上。
第9章(2)
“哎呀,”朗叔快手捡了起来。“绳子断了?没关系,明儿我再拿条红绳过来——”黑羽接过玉佩,直觉不对劲。
他心里这股忐忑——是怎么回事?
“朗叔,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坏事会发生……”
朗叔一脸讶异地问:“怎么啦?您察觉到什么了?”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不安心。”他紧紧揪著手里的雌凰玉佩遥望著南方,怕这是老天给他的预兆。“记得,信差一回来,马上带他来见我。”
朗叔一口允诺。“我知道,您放心,那儿有那么多护卫保护,不会有事。”
就算得了朗叔的安慰,黑羽心里还是忐忑。
他点点头不说话,只是把玉佩握得死紧。
十日后,黑羽终于攻进皇城下。经几日截粮围困,皇城己现食粮短缺的窘境。许多职位低微吃不饱饭的小兵奴婢受不了饥,正一大群一大群冒死往黑羽军队逃。开头靖王知悉,还曾下达诛杀令——谁敢踏出城门一步,一律满门抄斩!可时间日久连皇宫膳时也成问题时,他也无暇顾及他人了。
“你们端来这什么东西?”
方才起身的靖王怒瞪著眼前菜肴,他堂堂一个蒲泽国王,一餐菜色竟然是腌菜萝卜跟一碟炖肉?!成何体统!
负责伺侯的太监惨白了脸。“回禀皇上——御膳房那儿……实在难为无米之炊。”
宫里食指浩繁,城一围起,料材便没法自外边补进,就算膳房厨子手艺再巧,也没办法变出更适恰的御膳。
别说靖王吃得差,像伺侯他的小太监,一天顶多只能吃上一顿,而且吃的还是干巴巴的硬馒头。
“岂有此理!”向来骄傲跋扈惯了的靖王怎甘愿受此委屈,索性翻桌不吃了。
他气呼呼一走,小太监即刻跪下,抓着掉在地上的菜肴囫囵吃下,他实在太饿,太饿,再也顾不得什么宫廷规矩——皇宫内情况之悲惨,可见一斑。
靖王一路步出宫殿,转头四顾,处处可见饿得体乏力虚的卫士颓坐在廓角——老天,他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难道真被占星官说中,“荧惑守心”意表皇帝有难,难道老天当真要亡他黑靖?
不、不!
靖王仍想做困兽之斗,就在这时,他早先派遣出去的禁卫军,终于送回了好消息。
一行十人自秘道潜进皇城,手里就抓著手脚嘴巴被布条缚住的翠微。
一连经过五日奔波,穿在她身上的碧色衣衫早己残破肮脏,原本梳理整齐的黑发全披散在她头上,一张白惨的脸毫不见血色,但是那双眼依旧清澈明亮,犹如两潭清泉。
靖王步下王座,审视娇嫩年轻的翠微。
“你们说这丫头是那家伙的妻子?”他本以为黑羽的妻子会是什么艳冠群芳的美人,没想到,她不过是一株清秀的小白花。
靖王痛恨黑羽,就连提起他名字也不愿意。但底下人全明白“那家伙”指的是谁。
“回禀皇上,是。小的经过再三打探,确认无误。”
“好!”靖王难得展露欢颜。“备轿,把人给我送到城门上去。”
城门下,黑羽领军的征讨大军行列整齐,远看,犹如一块块墨黑色的豆腐。黑底绣著金色蒲葵纹样的大旗迎风招展,气势多么恢宏昂扬。
方才黑羽送进最后通牒,若靖王愿意开门投降,还可保他一条性命;若不,就别怪他不顾念叔侄之情。
时间己然逼近约定的时辰。
“皇叔还是坚持不开城?”高踞马上的黑羽眺著城门喊道。
坚守在城墙上的卫士各各面有菜色,但因怕靖王降罪,只能强打起精神应付。
“少主。”晋广将军在旁唤了声,提醒他时辰己到。
黑羽看他一眼,点点头。“我知道——”
正当黑羽抬手,欲下令攻击时,城门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是靖王。身著鲜黄龙袍的他高高站在城墙上,俯视底下年轻俊朗的黑羽。
叔侄俩阔别二十年再见,黑羽讶于叔叔的疲老,而靖王则是一副惊魂的表情。
这家伙——靖王望著黑羽,那眉宇气度——简直就像他王兄再世。
靖王打从心底觉得惊恐。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他举刀剌进显王那时刻——那时显王就是用这双温厚如海的黑眼睛,直勾勾瞅着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