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温海上前紧握他的手,语气很是激动。
不太对劲啊……方昔安僵着笑,声音小了。
“什么意思?”
“昨天跟你聊了那么多,心里头还是不舒坦,所以上街去逛了逛,结果哎,嘿嘿,让你猜猜我遇着了谁?”
“啊?!”
“一个算命先生。”温海砸着拳,张嘴哗啦啦地朝他笑开了。
“他瞧我心事重重,便跟我聊了几句。说也奇怪,这位大师可真神通,他初到苏州,完全不认识我,居然知道我有个女儿!”
温海握住他的肩,大力一摇。“听我说呀,小方!”
“那算命师父跟我说,我这丫头的命太硬,苏州这儿的风水不合适她,如果要求姻缘,就得往北行。你懂我的意思吧?我就马上想到你,哎呀!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真是开心得不得了!”
方昔安原先还不明了,当对上温海越说越精亮的笑眼,他脸色都白了。
“不可以。”他虚弱的说。
“可以的。”温海搓着下巴,哈哈一笑。
“单凭算命之说,未免太愚昧了!万一喜绫儿此行不似您想的,那又该如何?!”方昔安忍无可忍的大叫。
“小方,别跟我争,我是真没法子了。你是个好人,就帮我这个忙!她与你同去,要是能在今年顺利出阁,我温海少不得你一个大礼。”
我愿意包个更大的红包给你,只求您别找这种差事折腾我。方昔安在心里哀嚎。
见他没回应,温海笑开了,扯着他就往码头走。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走吧走吧!”
“我没……,我们去哪啊?”
“跟我那丫头说一声,绝不耽误你,晌午照时出发!”
海记。
“开!”温喜绫脚踩上桌,丹田有力的大喝一声,掀开碗盖,然后哈哈哈的笑了开来。
“豹子啊,通赔!愿赌服输,这银子全是我喜绫儿的啦!”
满怀兴奋之情,偏遇上此情此景,只激得温海当下想一头撞死。
生出这种女儿,不应是一个父亲该有的现世报。温海眼眶含泪,忿忿的想,他这辈子没造过什么孽,唯一一桩,也不过就是强迫了孩子的娘,然后就生出了这混世魔王。就算是罪罚,也不该凌迟了十九年还断不干净!
“你跟薛家丫头处得这么好,怎么就不学学人家轻声细语、温柔婉约!赌钱逛窑子样样都来,你气死我就甘愿了!甘愿了!”温海咬牙切齿,自墙角抓起扁担,毫不留情地扫向温喜绫的脚踝。
幸亏得她眼明脚快,要不真被抽个正着,肯定要痛上半天出不了门。收银子的同时,温喜绫忍不住对父亲的行径皱眉。
看到头头动怒揍人了,赌钱的伙夫一瞬间作鸟兽散,无赖点的,还不忘拿走桌上没被收去的碎银子。
原来吵翻天的甲板,此刻空荡荡的只剩三人。
“喂喂喂!你们愿赌要服输嘿,怎么耍诈!大李你要滚,也把银子留下来!”温喜绫气呼呼地喊。
“真该拿把镜子让你照照,看你这副鬼样子!”温海咆哮。
自父亲嘴里嚷嚷出来的这些话,不多不少也听满三年了,别说温喜绫听得耳朵长茧,海记里记性好一点的,恐怕都能倒背如流了。
温喜绫没顶嘴,她忙着数算手里的碎银子。
“马上回房!把你常穿的那几件衣裳拾掇拾掇!”
她捏住银子,狐疑的瞧着温海,这才看到父亲身后的方昔安。
“没刮风没下雨的,好端端没事收什么衣裳?”
“叫你收就收,哪这么多时间蘑菇!”
“这么没头没脑的,我懒得理你!”
温海气急败坏的跳上去,一把揪住她,咬牙切齿的吼出:
“小方要上扬州办事,我让你跟他走一趟,见见世面嘿!”
好不容易扳开父亲的手指,温喜绫痛得直咧嘴,口气也毛了:
“你讲话就讲话,非要这么手来脚去吗?!”
“你去不去?!”
“现在?”
“难道等过年?!现在就去收拾!”
“一定要吗?”她不情愿地拉长声音。
“没得商量。”温海冷冷的说。“要嘛你就走这趟。要嘛,你就立刻滚出海记,死都别回来!”
见父亲把话说得绝裂,端看他差点拧断她耳根子的力道就知道不对劲了,凶煞煞的表情有着她没见过的决心,温喜绫按捺下火气,不死心的问:
“有必要搞得这么严重吗?你中邪啦!”
“去!啰嗦什么!”
“不给个好理由,不去!”
“你他奶奶的!你在这儿太自由了,无法无天无人可管了,让你跟着小方上扬州见见世面,磨磨你那蛮牛性子!”
什么烂理由……温喜绫抬起左眉,用力呼口气,又抬起右眉。
父女俩一触即发的火爆气氛,早把方昔安吓出大串汗水。
“不去!”她吼道。“不想我留在这儿,我住阜雨楼去!净说那些废话,没人听得懂!”
“给我去!”温海跳上前,两根指头又朝她耳朵揪,这回温喜绫利落的闪到方昔安身后。
“不去不去就不去!你这老头糊里胡涂,我不理你!”
“死丫头,不肖女!”温海气急,扑上去又要打她。
两只雷公喝喝骂骂左右包夹他,吼叫与飞溅的唾沫溅得他一脸湿,方昔安不知哪儿生来的勇气,突然双手举高,仰面大喊:
“不要再吵了!”
温家父女停了争执,转而看着他。
“喜绫儿,听你爹的话,跟我去一趟扬州。”
“没事去哪儿作啥!”她扭头瞪父亲,咽下还没出口的粗话。
“去––”
知道温海出口没好话,方昔安及时捂住温海的嘴,示意他忍耐。
“像你爹说的,去见见世面。你长到这么大,从没离开过苏州,外头世界很大,多少好玩好吃的你都没见识过,跟我去一趟,值得的。”
温喜绫紧捏的拳头松开,方昔安一席话打动她了。
“好吃的?”她挑眉。
温海待要开口,见方昔安频频对他使眼色,硬是憋下那口气,不说了。
“当然有。扬州美食,可是大大出名的。”
她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你应该没那熊豹子胆骗我,看在有好吃的份上,我跟你走一趟。”
见她进房去了,温海咧嘴笑了。
“还是你有法子,小方。”
方昔安拭去额上一片汗水,整个人顿觉乏力。
“这么突然,换作是其它人也不能接受,不换个方式说服她,她会听吗?女儿是您的,怎还不知晓她的牛脾气?”
温海不搭腔,声音突然一改方才的戾气。
“我笨啊,要是我脑袋灵光些,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在为她操那一千一百万个心,眼前她肯跟你去,我也别无所求啦。”
“我还是觉得温老大单凭算命师之语,太过贸然了。”
“小方啊你不懂,就算是江湖术士贪我钱财与我胡诌,只要是为她好的,我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听温海这么说,方昔安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一个是天下父母心,一个是任谁也拉不动的蛮脾气,他心里清楚,自己天性里的柔软个性是压不住喜绫儿的,要不早就遂了温海的心愿,做他温家的女婿。
总是一个人过日子,心里从没踏实过,喜不喜欢已是其次,处得来就好,可缘分这种事,实在强求不来。
况且,依喜绫儿的个性……
当朋友还行,至于相守一生,光想象日后只要一言不合便抡起拳头相夫教子……,方昔安突然打个哆嗦。
年过三十,不切实际的梦还是少作的好,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我会好好照看她的,温老大别担心。”
“我哪担心她!这趟去,你带她去见见世面,最好能让她吃点苦头,受了委屈开了窍,回头,她才会认认分分的嫁人。”
第1章(2)
扬州。
与他接头的线人失约了。这对丛杰来说,情况实在异常。
而天空落下的这场大雨似乎也没有体恤他的心情,一整个下午,从四面八方泼洒下来,执拗的狂打着他头上的屋檐,水花四溅。
即使罩紧斗蓬,整个人缩在石阶上,雨水仍是将他全身淋得湿透;偶尔他会换个姿势,表情像眼前灰蒙蒙的石板路一样漠然。
舒适的大床和美味的食物就甭谈了,丛杰抿着唇,心想,眼前若能有一盆火暖手,就很幸福了。
如果不是手上这件窃案仅差这么点儿线索就能有所突破,依他平日的性子,哪肯浪费时间在这儿干耗!
冷啊,真冷。他咕哝。想他习武多年,皮厚肉粗,都觉得这湿气寒得刺骨,更别说一般老百姓会在这种时候出门了。
该死的二尾子!拿钱办事竟敢不守信,迟到这么久……。正当胡思乱想之际,一股浓郁的香味突然盈满鼻间,一直滴在他脸颊上的雨水也停了,用荷叶裹住的几个热包子出现在他眼前。
那热呼呼的香气,搅得丛杰的胃一阵痉挛,目光似也变得迷蒙了。
抬起头,眼前出现一张憔悴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