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俩跪下朝她再次磕头,边拭泪边相扶持着离开了。
屋外虫鸣鸟叫、阳光灿烂,可惜山的另一头卓家迎亲队伍的乐声渐渐逼近,坏了这天籁之音。
丛杰悄声进屋,倚门沉默地望着房里对镜子坐得僵直的温喜绫。
从没见过有人能把腰杆绷这么直的;丛杰想着,要是此时突然吓她,她会不会气得摘下凤冠超他扔过来?
不过小麻雀原来也可以是凤凰。上了胭脂水粉,再加上这身艳丽绯红,终于把温喜绫的女人味给衬出来了。
如果能多个笑容,那就更娇媚了。丛杰看着她的一张臭脸,不免觉得可惜。
他这是在干什么?可别忘了,这一趟是来看她笑话的!收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丛杰为自己莫名的遐想觉得荒谬,眼前这个男人婆,可是他日夜想摆脱的麻烦精嗳。
肯定是昨晚没睡好,丛杰为自己脱序的想法寻到了好借口;这一路与她作伴,他早被她的行为磨到失去理智。
看着她白糊糊的脸蛋现出比苦瓜还苦的颓丧,丛杰的阴郁一扫而空,心情变得好得不得了。
早叫她认分啦!仅凭一时冲动,硬要承担外人的是非,活该!
喀啦一声,温喜绫扭下凤冠上一颗硕大的珍珠,鬼魅似的迅速转身,朝他狠厉的扔去,差一点就击中丛杰的门牙。
“你笑什么?你这死大虫,滚!”温喜绫龇牙咧嘴,恼声骂道。
“我笑了吗?”他接着珍珠,愣愣的问。
对上镜子,丛杰才发现自己真的是咧嘴笑得毫不收敛。
“失心疯!连自己是哭是笑都不知道!”
他咳了咳,走上前,眼神贼贼的瞅她。
“我笑,是因为你看起来真像……”
“啥?”她睨他。
“像黄瓜大闺女。”他笑嘻嘻的说。
“你去死!”
“啧啧,新娘子骂粗话,真难听。”
“那就滚远一点别听!”她护着凤冠站着,气咻咻的吼道。
“我来送嫁,怎么说也算朋友一场。你这么赶人,不合礼数喔。”
“送你个鬼!”她又从凤冠上狠狠地扯下一颗珍珠,再次瞄准他那张惹人嫌的嘴。
“嘿!别一直骂粗话,今天你可是新娘子。”他皱眉。
“新娘子个鬼!如果你肯帮我,我会这么生气吗?我警告你,这是江湖人的道义,你没良知,就少说那些有的没的!”
尽管她一再警告,丛杰还是停下了想逗她的冲动;他提了张板凳在她面前坐下,脸上表情仍是那么愉悦。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他连破了大案子都没这么快活过。
“你嘴上那是什么?”
她霍然抬眼,对着镜子狐疑地瞧了半天。
“口红啊,比你吃了糖葫芦还红。”
她举袖想抹,一到唇边却被他握住。
“胭脂要是弄花了,还怎么上花轿。”他说,没有嘲弄,反而像是对她叹息似的,带了些无奈,又有些怜惜;温喜绫急急抽回手,两片红霞飞上她的脸。
“哼!”她扭过头去。
“你脸上那又是什么?”他温柔的问。
“什么什么啦!”她不耐的,心思却忍不住又跟着他的问题绕。
大虫今天真反常,说话的方式比今天她被迫得穿这身新娘装还讨人厌,弄着她的心怦怦作响,整个人不对劲透了。
“脸绷这么紧,圆儿姑娘替你擦了浆糊吗?”
丛杰一本正经的说完,之后再也掩不住的大笑出声。
“去你妈——”
迎亲乐队在门外奏得震天价响,打断她没出口的粗话。
“死大虫,咱们骑着驴子看唱本,走着瞧!”她咬牙切齿的,起身向出门,却被丛杰拉住。
“没有新娘子这样出去的。”他涩声说道。
“你烦死了啊!那我要怎么出去?”
取来桌上的红巾,他仔细的替她覆在凤冠上。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喔。”他说。
展开红帕,仿佛也展开了被尘封在心底深处的记忆,一种似曾相识的心情在丛杰眼前如泼墨画一般,清幽幽的晕开。
多少年前,有个让他誓言要相爱相守一生的女子,也是这般垂首任他为她覆上红巾。
他目送她走向另一个深情男子。
还以为自己早就忘了那种椎心的痛楚,眼前,酸楚的情绪竟在此时从胸口蔓生。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低哑的声音中掺着一丝哀伤。
“大虫说什么滋滋滋啊,哎呀盖着我的脸,我怎么走路啊!”温喜绫仍哇哇哇的抗议着。“这吃人的规矩,连成亲都要虐待女人,穿成这样还得蒙着脸走路简直混蛋透顶!”
“大部分的女人在这一刻都还满欢喜的。”丛杰眨眼,覆在眼前的迷雾霎时散了。
“去!我才不当那些笨蛋。”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呼吸拂动了红帕,软软地摩挲着她的脸,很舒服,也很令人心安,温喜绫的所偶烦躁情绪奇迹似的沉淀了。
她咬唇,不懂这种怪怪的感觉从何而来,大概是凤冠把她脑子压坏了,她竟然迫切想知道丛杰到底是在叹气还是在偷笑。
“喜绫儿?”
“什么?”她仰头掀开红帕,眼睛对上丛杰的。
怪怪的今天他特别爱惹她生气,偏偏她又特别想瞧他的样子。
吵翻天的音乐停了,喜婆大摇大摆的进门开,尖着嗓门催促:“张老爷子怎么不在门口等啊?于礼不合啊,这要是误了时辰,那可不得了!”
“咦?你是哪位?张老爷子呢?”喜婆上上下下打量着丛杰。
“我是?”
“远房表叔。”新娘松开红帕,抢着回答。
“我没这么老吧……”他抗议,非常不乐意与她年纪差怎么一大截。
“张老爷子呢?”喜婆觉得怪,仍在屋里张望着。
“说误时辰出大事的是你,眼前啰啰嗦嗦的也是你,不烦啊!”
喜婆被骂得噤声,代娶的卓家管事也在门外连声催促。
“快上花轿吧!”喜婆上前扶她。
走没两步,温喜绫就被凤冠的重量及喜婆无法配合的脚步弄得跟舱。
“妈的!真是个死人玩意儿!”她低吼,推开喜婆,两手上举护住凤冠,那模样像是个醉酒的人像极力稳住重心,颠颠倒倒的往轿子飘去。
看着喜婆听闻那句粗话时几乎要翻白眼昏厥的表情,丛杰想大笑,却只能痛苦的逸出一句叹息。
怎么她所经之处,总会生出闹剧一场?
丢下一串花炮,喜婆按礼俗高喊了几句吉祥话,乐队又热闹滚滚的吹奏起来,队伍浩浩荡荡的走了。
目送花轿走远,丛杰的好心情似也被那乐音里的喷呐声给吹得不见。
张家破茅舍回复成以往的宁静,他独自坐在半倾塌的矮墙上发呆;他不明白,事情怎会不如他预期般的发展,他本来以为她会改变心意,放弃上花轿跟他走的。
但……结果是,她真的抛下他走了。
不如就趁现在回扬州吧!那女人跟他非亲非故,她爱怎么闹随她去,脑子里的声音跳出来这么告诉他。丛杰这么想着,但两只脚却牢牢钉在地上不肯动。他怎么想怎么气!
所有的情感迷雾已经转变成暴雷骤雨。
她宁愿跟一只公鸡拜堂,也不瞧他一眼!
最气人的是,她也没求他留下帮忙的意思,实在是呕死他了!
冗长的队伍在林间行走着,花轿里的温喜绫被摇晃到快窒息,没留神外头一阵兵荒马乱,她差点从突然静止的轿里滚出来。
原来待娶管事怀里的公鸡突然像疯了似的乱跳乱飞,还在队伍间钻来钻去所有人来不及反应,一曲迎亲的热闹调子乱了谱,乐队所有人撞成一堆,二、三十个人全丢下手上的东西,手忙脚乱的追着咯咯乱叫的公鸡。
自轿窗看着这一幕,温喜绫再也无法忍耐,她拨开轿帘,跳了出去,手法俐落干净的把那只公鸡揪回。
走到那还一脸呆愣的总管前面,她刻意用力地将鸡塞进他怀里,力气大到让那只公鸡发出咯咯咯的哀鸣。
“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拖泥带水。”她冷冷说完,随即像一道虹光,迅速回到轿子里。
管事抱着公鸡,傻在当场!不只他傻了,瞧见新娘子手脚利索的擒鸡功夫,迎娶队伍全都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所有人面面相觑,忘了该怎么办。
“发傻啊!快走!”温喜绫突然伸脚踹了下轿身,把所有人吓醒。
在喜娘催促下,迎亲队伍继续吹吹打打的前进,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不过,方才那一幕,早烙在众人脑海里,他们迫不及待的往前走,不约而同都想着一件事——
这新娘子不只功夫好,连脾气都坏得吓人。
又是漫长的一天啊!
丛杰躺在柴房里,吐出嘴里嚼烂的青草,换了个姿势,却还是心烦不已。
那一日里跟在迎亲队伍之后,他躲在树上很小人的用颗石子吓飞管事怀里的公鸡,原想因此打乱队伍,破坏温喜绫的荒唐计划。
哪晓得温喜绫三两下就将鸡给摆平,弄得他只好讪讪的回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