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听吗?」何蕊恩结束歌唱,跳下窗台,双手拉白袍作个淑女行礼。
他鼓掌,说好听。「歌词内容说些什么?」
「嗯——」何蕊恩歪着头,眨眨美眸。「大概是说一个暗恋者伤了所暗恋的对象,事情弄拧了,只期待美梦成真来解套……你呢?你昨晚有没有作什么美梦?」
他看着她好奇的表情,左脸嘴角到耳鬓的旧伤痕抽扬一下。「我梦见你从小女孩变成医学生——」
「这哪是梦?」何蕊恩娇嗔地瞪他。「这是你这些年的成长记忆!」大呼小叫。
「算算我的年纪跟你父母差不多,对长辈用『成长记忆』不太对。」有时候,这位大叔说话口气有种怪异的一板一眼。
何蕊恩吐吐舌头。「我昨天还叫你伊洛士哥哥。」虽说是大叔,可他喜好的东西和她相近,他们一起观赏景未央演的戏,时常看得泪流满面,像彼此知心的同伴。
最近,她有点知道他为什么看景未央的戏流眼泪,还有,条理而规矩的怪异一板一眼是怎样……
他被送进来时,根本失控发癫,脾气很差。明明杜氏综合医院是加汀岛最顶级的医护机构,环境设备比拟着名旅店Segeln,庭园有洁白沙滩,沙滩之外即是海,蓝亮一片连接天之尽头,抽出一管云线清风,扬拉沙丘蜿蜒的各色栽培种扶桑花,大型栀子树下有赏景棚、秋千、吊床,洋溢南国慵懒风情。
当然,这儿拥有最先进的现代医学高科技,除此,尚有水疗中心、芳疗馆……连草药制作、灵疗等,均有专门研究团队。他却常凶骂抱怨,说他被他们搞死,来到地狱不如的狗屎地,这辈子无法再用双脚走路。母亲的部属拿他没辙,只能概括承受病人无理性的发泄。
一曰,她和父亲来这儿做公益,她得弹奏钢琴曲抚慰每一颗饱受病痛折磨的心。她担忧自己做不来,在平时不开放的顶楼礼堂加紧练习。〈棕发女孩〉顺完一次,掌声就来,她以为是父亲,脸庞朝向光亮的出入口展露笑容。
「爸——」嗓音涌冒一半,含吞回肚里。那坐轮椅的男人不是父亲!
他沿着礼堂旁侧的弧形道滑至表演台下方。「再弹一次。」他的声调听起来彷佛有皱纹,历经炎凉沧桑。
也许是受伤……毕竟他坐着轮椅,左脸一道看似愈合不久的新伤痕,让他的嘴显得又歪又大,不协调。
惊觉自己没礼貌直盯着人家的脸,她赶紧别开视线,对着钢琴,再把〈棕发女孩〉弹了一次,又一次,在他的要求下,她大概弹了两百二十八分钟……
那次的公益,她抚慰这个受伤的人,使他孤冷的眼睛流出热泪。她成了他的忘年之交,还要他叫她Regen。
「Regen小姐,你今天又逃课?」伊洛士问。这名立志当大明星的医学生,对医学课程意兴阑珊,成天往他这儿跑。
「没逃课。」何蕊恩跺脚趿鞋,深感受辱。「杜院长说实际见习很重要,这里是我实际见习的场所,我身体力行学医!」
「好。」伊洛士沈眸。「我等你抹平这道疤。」手摸着左脸。这是他们的约定,她成为大明星前,要当一次医师,帮他做美容手术。
「我现在操作仪器很上手,杜院长的学生都说我是天才。」她骄傲的呢。有个真正天才表手足,从小到大,她没被称过天才,还要装小,才不会让人觉得姊姊比弟弟笨,加上表手足天生老大情结,她成全他当哥哥,自幼演妹妹,久了,连父母、舅舅、亲戚都搞不清他们谁小谁大。她其实也是天才呢!
「天才Regen小姐打算何时当医师?」伊洛士态度诚恳。
何蕊恩唇角上翘,拍掸白袍襟领。「这可不是演的。你放心,我很快会让你恢复俊帅,然后你就可以回到景未央小姐——」
顿地咬唇,轻颦一下眉,她小心地探看男人反应。
伊洛士撑拄床沿,靠臂力移动躯干,双脚沉重垂落床下后,伸手拉过轮椅。
「你要出去晒太阳吗?」何蕊恩直接把轮椅推近他。「我也要去。」
伊洛士没拒绝,在她的搀扶下,坐定。轮椅有自动功能,他仍让她当推手。
通过画廊似的长走道,进电梯,她说:「你生气了吗?」
「没有。」
「喔。」她应声静默,降低两个楼层后,才启口道:「对不起,我听到那位访客和你的谈话。」
他颔首。「以后不要这样,未央小姐从来不会这样。」
她眼睛闪熠光芒,像黑夜里的猫咪一样亮。「我知道,爸爸有时候也会说我没规矩。」他是肯谈了,于是她把看记者会转播生成的疑问丢出。「那个祭广泽年纪比景未央小姐大很多吧,他们的婚姻不单纯,祭广泽铁定是拆散年轻情侣的魔人,他真的有威胁过罗煌对不对?」
「我不知道。」他的回答让她瞪了一下他头顶。
「我觉得应该就是那样。」她干脆说到底。「祭广泽可怕又厉害呢,什么诱惑女人威胁男人都说得出口,他一定是靠着勒索别人的人生过日子,真想跟他学学——」
「学坏了,你父母会很困扰。」他终于响应她。「大明星要注重自己的形象。」
「我知道。」她学他一板一眼的语气,说:「阁下可知景未央小姐婚后要息影?以后不演戏了,要专心经营Red Anchor——」
「是吗……」伊洛士这会儿回应得快。他看着电梯门敞开,启动轮椅功能,调好速率,滑了出去,意识也跟着滑回那一年——
回过神,眼前已不是深暗密洒银针、雨刷如刀割闪的夜雨行车景象。死白的天花板填满他眼睛,仪器规律的声音告诉他,他还活着。
「醒了?」一个嗓音比仪器冰冷,带着蔑笑。「这也当然——头部没有受到致命撞击,不会永远不醒,真可惜,你还没机会获赠景家应许的豪华庭园墓地。放心吧,我会帮你保留,Blue Compass不会连一个让你舒服躺下的泥洞都要占……」
最先能动的眼睛,循声侧瞥,他看到景上竟站在右边。
「听着,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这一秒开始,我怎么说,你怎么做。」他双手环胸,眼神睥睨,傲然地说:「我已经帮你找好静养地点,你可以安心过退休生活——」
「你……」他唇一扯动,脸庞泛开剧痛。
景上竟哼笑。「我在说什么是吗?」像是最有权力主掌人类命运的上帝,他从右边走到病床左侧,说:「给你优渥的退休生活,好好感谢我吧——」
他这才发现他左脸覆了厚纱布,没法转,偏移眼球也看不到景上竟。他想坐起,动不了,身体彷佛不再是他的。「我……」
只有可悲的沙哑声音,他还能操控。
「我是希望你离开景未央,但想不到你把自己搞这么惨——不不不,这不全是你自己的关系,想来,小丫头命硬,幼时克死母亲,长大克死父亲,现在连管家都被她克成残废——」
残废!这字眼若石重压他,使他喘不过气,牙关紧咬,满口鲜血。
「想回去当管家?」杂沓的脚步声中,景上竟的嗓音一字一句传递进他耳中。
很好。就算这副躯体残了、废了,他的耳朵持续完好,往后,只能景上竟怎么说,他怎么做!
「景未央那丫头看过死亡名单,不会蠢到要你死而复活,让她继续依靠——」
说穿了,景上竟存心孤立未央小姐,这场意外仅是恶魔站在他这边的巧合。
他问景上竟:「为了什么……」为了什么,非得孤立对Blue Compass毫无威胁的未央小姐?
他们说,伤员太激动,给他一针。
他突然像泄气气球,窜上天空颓坠下来,飘飘、恍恍,听见空中掉落的声音——
「为了承诺,我也答应要照顾她。」
一个男人答应一个将死的女人要照顾她的女儿,应该怎么照顾?
景上竟那年是带点恨意这样对柯冽丝说的——
「我一定要让你女儿变成与你完全不同的女人。」
第5章(2)
柯冽丝是景上竟初掌父亲船队事业,在海上救起的海难生还者。她的家人在海难中悉数丧生,独留孤苦无依女孩。景上竟将她带回家,父亲景荣太一见投缘,便说要收为养女,给他当妹妹。
景上竟认为这对女孩是不错的安排。母亲亡故后,父亲终曰打猎,少与人谈天,这女孩倒是能让父亲敞心。他遇过几次父亲和女孩在书房共处,女孩总是能让父亲的笑声传出门外。
女孩玲珑剔透,很快收服景家上上下下人心。连管家的儿子伊洛士也被他逮到两、三次,偷偷摘花放在女孩房门外。
单板无趣的伊洛士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像他的弟弟,他轻而易举套出傻小子对女孩的爱慕,又从女孩羞涩接受伊洛士赠花的眼神中知道伊洛士不是单相思。他旅行时,认识一个想结伴终身的女孩,也许是个机会,让他们一起双双对对办婚礼,在Red Anchor最大的船艇上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