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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该不会又要像以前那样,每次我问你身世,你就打哈哈,随口敷衍我吧?”夏晴直视他,目光坚定,这回不再让他顾左右而言他了。

  “你真的想听?”他试探地问。

  “对,我要听。”她坚持。

  “不是个有趣的故事。”

  “你说啊。”

  “好吧。”他深呼吸,微妙地牵唇。“其实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又来了!”她懊恼地翻眼,想起在香港时,他就曾这般戏弄她。“你到底要不要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啊。”他轻声笑。“至少在我七岁以后,我的确成了孤儿。”

  她怔住。“真的?”

  他没立刻回答,喝口酒,在唇腔品尝略显酸涩的滋味。“我爸妈是华人移民第2代,在旧金山唐人街开了间小餐馆,本来生意也还可以,可惜我妈后来生了病,没法在店里帮忙,少了她招呼客人,生意也一落千丈。我三岁那年,我妈便因病过世了,我爸之前为了筹她的医药费,欠了一屁股债,债主上门讨,他还不起,只好匆匆关了小餐馆,带我连夜奔逃。”

  他稍作停顿,又喝口酒,继续说这个不愉快的故事。“从我有记忆以来,一直是处在无家可归的状态,好的时候就睡收容所,要是挤不进去,就只能露宿街头,我爸失去斗志,成天喝酒赌博,跟一群流浪汉鬼混,我也只好自生自灭,学着偷拐抢骗,在街头讨生活!我不只偷女人心很有一套,偷皮夹也是妙手绝活。”

  这算是幽默吗?夏晴愣愣地注视对面的男人。一点也不好笑,他知道吗?

  第8章(2)

  他彷佛也觉得自己玩笑开过火,自嘲地扯扯唇。“七岁那年,我爸死了,我偷人皮夹,摸鱼摸到大白鲨,偷到当时西岸最有势力的华人帮派的少主身上—— 就是楚行飞,你应该知道他吧?”

  是他?夏晴茫然点头,脑海浮现一个俊美斯文的男人形象,实在很难想象那人跟黑帮有关系。

  “被他逮到时,我本来以为完蛋了,没想到他居然同情我,吩咐底下人收留我,从此以后,我成了帮派的小喽啰,八岁那年,我就学会拿枪。”不会吧?夏晴几乎晕眩,她听说过美国帮派械斗的问题,可她没想过,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也得上战场。

  “本来我以为我可以就此在这个帮派里安身立命,那时候的老大对我们还不错,请了个老师教我们一群小鬼读书写字,他说我特别聪明,决定栽培我,赞助我去上学—— 就在我上九年级那年吧,帮内出了大事,帮主被谋杀,少主被控贩毒入狱,树倒瑚猎散,在一次械斗后,我受了伤,再次流落街头。”

  好凄凉的故事。夏晴咬唇,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想听下去了。

  “那时候,有只流浪狗一直跟着我,我走到哪儿,它就跟我到哪儿,我瘦到皮包骨,它也瘸了后腿,我们算是同病相怜。”话说到此,关雅人蓦地停顿,脸部线条紧绷,眼神也变了,不似之前嘻笑自嘲,郁郁透着灼光。“有一个下雪的晚上,很冷很冷,我肚子很饿,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只能饮雪止渴,就在我觉得自己快死的时候,那条狗不知从哪里叼来一条面包,巴巴地送到我面前。”

  “你有得吃了。”她沙哑地接口,感觉自己彷佛也身在那寒冷凄清的雪地,与他共苦。

  “是啊,我是有得吃了。”他冷笑,话里波动着她不敢细究的狂潮。“我把面包抢过来,狼吞虎咽地吃,流浪狗眼睁睁地看着我,我知道它也想吃,它也饿了,这面包肯定是它千辛万苦偷来的,说不定还挨了一顿打,我至少该分给它一半!可你知道吗?到最后,我连一口也没分给它吃。”

  “什么?”她强烈震撼。

  “我一口也没给它吃。”他冷酷地重复,墨眸深幽,泛着慑人冷光。“到生死关头的时候,我连对自己最忠实的伙伴,都可以背叛。”

  别说了!她颤手掩住唇,心海翻卷千堆雪。

  “隔天,它就冻死了,我亲手埋了它,一滴眼泪也没掉。”

  别说了,她不想听了,别说了……

  “我养好伤,找了份工作,起先是在证券行当跑腿小弟,后来我自修学习,想办法进了纽约一家银行。我的老大没看错,我确实很聪明,很懂得四处钻营、把握机会,没几年我就成了外汇部门的首席交易员。”

  “你好厉害。”她恍惚地赞叹,她听说过华尔街顶尖金融交易员的生活,那不是人过的,每天都承受庞大的压力,所以许多交易员才会夜夜笙歌,藉此麻痹自己。

  “我也以为自己很厉害。”对她的称赞,他却显得不以为然,讥诮地自鼻尖吐息。“所以有一回,我因为跟上司看的汇率走势不同,跟他杠上了,愤而辞职,我想我的祖父母是从香港来的,我干脆回那里开辟我的王国吧—— ”

  “怪不得你会对香港的一切那么熟悉了,原来你住过那里。”夏晴了然。“你就是在那里,认识真一的前妻吧?”

  “我租了一间两房的小公寓,她是房东的女儿。”关雅人不带感情地解释。

  “她看我一个单身汉独居,经常做些吃的送给我,我们才开始交往。”

  她心口泛酸,发现自己不想听他的恋爱故事。“你在香港做什么工作?”

  “我自己操盘。”他似笑非笑地朝她举杯。“当时我手上大约有百万美金的存款吧,买了3台旧计算机,每天盯国际股市的行情。你应该记得千禧年前后,那时候景气大好,科技跟网络股狂飘,我设计了一套资产组合管理的程序,在期货与现货市场上来回操作,决心趁那段时间把手上的资金翻倍。”

  “然后呢?”她颤声问,由他嘲讽的口气,约莫猜到接下来又是不如意的发展。

  “有阵子行情反转,那时候我像疯了一样,每天盯盘,几乎没睡觉,终于有一天,身体撑不住,严重发烧,躺在床上昏睡好久,等我醒来打开计算机看行情,整个傻住。”

  “怎、怎么了?”

  “那个黑色星期五,一天之内,美国纳斯达克指数重创百分之九点七,而且已经收盘了,我完全来不及抛出手上持有的部位。”

  “那怎么办?”光听他说,她都快急死了。

  “我发呆了好久,还以为自己头脑不清在作梦,后来打电话给我的交易员,他告诉我一切都是真的,问我礼拜一打算怎么办?如果不抛仓的话,就要追加保证金。那时候我手上还有一堆选择权卖权,如果指数跌破三千点,就被迫达到履约价格,损失将超过百万美元。”

  “那岂不等于把原先投入的都赔光了?”

  “是不至于赔光,因为我之前赚了不少,但我面临一个两难问题,到底礼拜一时要一开盘就抛仓,至少保住我原有的资金,还是赌赌看,赌股市反弹,回到我原先预设的价位?”关雅人举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那个周末,我在发烧昏睡中,不停作恶梦,梦见我又一无所有了,又回到街头,跟流浪狗抢东西吃—— 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原来人最恐惧的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从有到无,把好不容易咬进嘴里的东西又吐回去。”

  她听他叙述,感受到当时的惊心动魄,似乎能理解他的苦,那是人性的试炼,是炼狱之火的折磨。他想必被烧得遍体鳞伤。

  “礼拜一开盘,股市继续往下探,我终于决定抛仓,没想到当天下午,指数又爬回几百点,如果我不杀出,就能把之前所有的亏损弥补回来。”

  她哑然无语。

  他转向她,墨眸在夜色下闪着诡谲的光。“从那之后,我便清楚一件事,人是斗不过命运的。我以为自己很坚强,以为自己比我之前那些同事经历过更多大风大浪,吃过更多苦,我的神经应该比谁都强韧,但不是的,其实我比谁都胆小,比谁都还怕失去,我没有勇气再度从零开始。”

  因为他尝过那痛楚,曾经下过地狱的人,不会冒险再让自己下去第二次。

  “所以我回到纽约,决心站上华尔街金融界的最高峰,我要赚钱,很多很多钱,为了名利财富,我不择任何手段。”

  “包括欺骗一个女人的真心吗?”她哑声问,想起之前他在台湾对她做的。

  “对,包括欺骗。”他斩钉截铁。

  她哀伤地凝娣他,他一直冷着脸,但她却能感觉到他胸口汹涌着热血,对别人无情,也对自己残忍的热血。这男人没有心,不是一开始就没有,他是一点点失去的,心头肉一块块地被割下,他流血、剧痛,熬过一次次折磨,最后胸口空荡荡。就像他说的,人最恐惧的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好不容易得到的又失去!

  夏晴摸索酒杯,颤抖地握在手里,一口一口地啜饮,温热的酒精入喉,却暖不了她冰冷的心房,全身阵阵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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