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呻吟一声,声音好哑:「蔚蔚,我来晚了……对不起……」他顿了一下,脸埋在贵蔚耳边,依旧说:「对不起……」
贵蔚还能笑。「可是,大哥,真的来了。」她的祈求,能被听见,她真的很开心,什么疼痛、什么难过,都抛到一旁去了。
贵媛安一愣,抬起头看贵蔚时,眼眶是红的、是湿的。
他也笑。「哥哥好久,好久没有看到蔚蔚的笑了。」他伸手,摸她带笑的唇。
贵蔚觉得视线模糊,想睁开眼,因为她也想看贵媛安的笑。但睁不开,这才意识到眼睛是肿的。她一惊。「大哥,不要,看我。」激动,扯痛她的胸伤。
「蔚蔚?」贵媛安有些紧张。
「我被打成这样,很,可怕。」她吃力地抬手,要遮住自己痛得揪起来的脸。
贵媛安赶紧将她的手挡下,怕她碰到那些伤口。他轻轻地安慰:「不,蔚蔚还是很美,笑起来更美。所以,哥哥看忘神了。」
贵蔚摇摇头,不相信。
「蔚蔚,哥哥现在,好想做一件事。」贵媛安痴痴地凝望着贵蔚。「让时间回去,回到今晚的婚宴上。」
「什、么?」贵蔚不解。
「我要那场婚礼,变成我们的。」他加重语气。「我和妳的。」
他支撑起身子,开始为狼狈的贵蔚整理被扯乱的喜衣,仔细扣上每个扣结,拉衬每条零乱的皱褶,彷佛等一会儿,他真要牵着她出去完成还未结束的典礼。又见贵蔚被抓蓬的头发,他也好有耐心的,像母亲为孩子梳发一样地为她顺理着。
而贵蔚则是傻愣愣的,让他照顾。
贵媛安看上她的眼,笑得好真。「妳是我的新娘。」他说:「我是妳的新郎。妳觉得如何?蔚蔚。」
时间当然不可能回流。但是,她知道,时机不是问题。
「如果,真是这样。」他向她伸出手,大掌摊在她轻易就可以紧握住的地方。「妳有勇气,牵上哥哥的手吗?」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贵媛安想做,他都会这么做。只要,只要她点头,答应。
但她还是犹豫。即使这画面,她在宴席上想过多少次。
贵媛安的笑有些僵,话有些急。「蔚蔚,妳说要找到对的东西,才会幸福。而妳,对哥哥而言,就是那对的东西,没有其他了,妳懂吗?」
懂,她不会不懂的。因为大哥对她而言,也是。
「既然我们都找到了彼此,妳还怕别人的目光吗?」因为彼此拉近的距离,她看到他隐在浏海后的眉,紧紧皱了起来。「妳觉得,妳还有理由,推开哥哥吗?」
没有,一直以来,她都没有想过任何理由要推开贵媛安。她只是怕事实,怕别人说话他们、鄙夷他们的事实——
见贵蔚还是无法果断地回答他,贵媛安有些粗鲁地将贵蔚往怀里带,让脸深深的埋在她的颈窝里,惩罚性的吮吻她的敏感处,换来贵蔚惊吓的叫唤一声。
「哥哥再问妳,最后一次。」他的声音闷闷地在她耳边响起。「妳之后,不想再得到这个拥抱了吗?」
贵蔚一颤。
「若妳还是执意推开哥哥,那哥哥真的会永远被妳推开,这是妳想要的吗?」贵媛安说得更严厉。「不想要,就告诉哥哥!」
贵蔚倒抽一口气,忆起今晚的所有无助,又掉下眼泪。她懦懦地喊:「不。」
贵媛安松了一口气,手扶上贵蔚的颈项,将她的脸紧偎他的胸膛。
「不要怕那些目光。」他的声音放轻。「只要妳让哥哥这样抱着,只要妳甘愿窝在哥哥这里,就不会被那些目光伤着。」
贵媛安拥抱她的体温,一寸一寸地煨入了贵蔚的心。
她想起主母的嘴脸,德清氏的嘴脸,单胡的嘴脸,还有这穰原城里信奉礼教的人的嘴脸……最后,都被贵媛安执着、真挚的力道,给抹糊掉了。
「蔚蔚,妳的答案。」贵媛安又给了一次机会。
贵蔚咬着牙,颤颤地举起手,吃力地环住贵媛安的宽胸,然后也慢慢地收紧、收紧,让贵媛安感受她这拥抱的份量。
「大哥,我,不怕。」她说:「因为,我们,不肮脏。」她鼓起勇气,再大声说:「我们,是真心的,真心的……」
这是两年后,她第一次的响应,贵媛安激动又满足地呼了口气。
「对,蔚蔚,就是这样。」他轻拍她的背,给她的勇气鼓励。
他再微笑。「别怕,伤害妳的人,都得付出代价。」
第3章(1)
不顾众人的目光,贵媛安直接将贵蔚抱进单胡家大堂,放在为受伤的她备好的躺椅上。她面前还摆有一张小几,上头置了一只瓷香炉,还有一碗热腾的酒酿粥。
「蔚蔚。」贵媛安微笑地说。「要吃完。」
一旁审刑院的尚书、侍郎与监兵,看见这样柔情的贵媛安,即使心知肚明,但心底仍是惊奇的,不过谁也不敢表现出来。
贵媛安把那热腾的粥拌了拌,亲自吹了几口,才将羹匙递给贵蔚。「这是用甜桂花酿熬的糯米粥,还有蔚蔚最爱吃的桂圆。来,快吃。」
「可是……」贵蔚不好意思地环顾四周。然后,她注意到右侧堂内,隔了好几座大屏风,屏风口处都有监兵站岗。
「宴席上,蔚蔚什么都没吃。」贵媛安还是好声劝慰。「不要让哥哥难过。」
贵蔚嚅嚅地嗯一声。她担心再推拒,不知道大哥又要在众人面前说出什么露骨的话了。她拿了羹匙,尝了一口这酒酿粥。
因为酒的关余,才吃一口,贵蔚的脸就红润了。再吃第二口,贵蔚的身体都暖了起来。第三口时,贵蔚的神智便有些醉糊了。
贵媛安很满意地看着她的小脸,笑得温柔。不过他一转身,又是那张冷冰冰的脸。他吩咐随行的郑参事。「茜草膏准备好了?」
郑参事赶紧捧来一只白瓷药盒。他说:「化体内瘀血的蒲黄还在煎,不过甜蜜都准备妥当了。」
贵媛安点点头,接过药盒。他转开盒盖,又唤来了一个人。「王尚书。」
一个堆着讨好笑脸的圆胖男人,赶紧滚到贵援安身旁。「侯爷。」他搓着手,谄媚的敬他一声,像个仆人般卑微。
贵媛安斜眼看他,笑。「站在这儿,好好的听。」
「好的,好的。」这个审刑院尚书,为了靠贵媛安升官发财,所以姿态放得很低,贵媛安要他做什么,他都甘愿去做。
贵媛安抹了些茜草膏在手上,倾过身,好轻、好温柔地为贵蔚脸上的伤上药。他像聊天似的对贵蔚说:「吃完粥,一会儿要喝蒲黄药,知道吗?」
贵蔚一颤,因为验上的疼,也因为听到一会儿要喝苦药。她凑到贵媛安耳边,好小声地跟贵媛安讨价还价,不想让别人听到。「可以不喝吗?大哥。」说完,又赶紧退离贵媛安,不让人觉得他们是亲密的。
贵媛安笑了,笑他的宝贝好可爱。「哥哥帮妳准备了野蜜,不苦的。蔚蔚不要怕。」贵媛安安抚她后,再抹了些膏药,去擦她唇边的瘀伤。他状似随意地问起:「这是怎么伤的?」
贵蔚想也没想,老实说:「他一直打我巴掌。」
「哪一手?」贵媛安问。
贵蔚摇摇头。「我只知道他一直打我。」
「嗯。」贵媛安平静地应了声,朝那审刑院尚书唤道:「王尚书。」
那尚书赶紧答是,向那屏风大喊:「两手,砍!」
贵蔚一楞,紧接着,她听到顿重的砍伐声,然后是歇斯底里的尖叫。
那叫声太过尖锐,贵蔚竟分不出那人到底是男是女。
贵蔚繁张地想问贵媛安,但他只是微微地制住她,心疼地说:「哥哥刚刚看到了,蔚蔚的肚子也疼吗?」他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肚腹,贵蔚敏感地缩起来。
「也是被打的吗?」贵媛安皱眉,难过地问。
贵蔚再摇头。
贵媛安眼一瞇。「那就是踢的?」
贵蔚没说话。
这次,不用贵媛安提醒,那尚书又马上下令。「腿骨,全打碎!」
屏风里传来了一记记,像把木桩打进深土的沉闷声响,一顿一顿的,把这堂内的屏风、椅子与几案都震得摇摇晃晃。而那拔尖的哭喊声,更尖刻得像是要把这屋子的一切给拉碎。贵蔚被烟与酒熏得昏然的脑子,终于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了。
那个屏风后头的人,是单胡!他现在会是什么模样,贵蔚完全无法想象。
「大哥,你、你……」贵蔚紧张地抓住贵媛安的衣襟。
「嘘,蔚蔚,不要动。」可贵媛安仍是一脸平淡地为她擦药,然后,又像闲聊一样的,轻松地跟她提起。「妳知道,这单胡做了什么歹事吗?他私吞修葺庆丰门的款目,用高价出售中央的京官官职,还有串通户部官员,私印伪钞……所以,他今天会有如此遭遇,是应得的,知道吗?」
贵蔚颤抖地听着,就在这时,屏风内造出了火爆的怒骂声。
「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下贱,真是下贱!偷情偷到光明正大,偷到了你妹夫家来,还堆了这些莫须有的罪名,你——你们才是那不择手段的罪人!」又是失去理智的连声尖叫,再喊:「肮脏!大家都在看你们的肮脏,不要不知羞耻,还自以为没事……可恶的贱人!你们会遭到全禁国的唾弃,全百姓的挞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