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蔚!蔚蔚!」那些眼泪让他好心急、好心痛,他竟然找不到止住它们的办法。「妳到底怎么了?妳跟哥哥说,好不好?不要哭,不要用哭来惩罚我……」
不安再度抓攫他,他多疑的心挣脱而出。他胡乱地想着,会不会,会不会她知道了什么?知道了清穆侯的事,知道了什么他极不愿让她知道的事……
他竟怕得牙齿都在打着颤。
贵蔚挣开了他,爬下躺椅,背着他用衣袖擦着眼泪。
「蔚蔚……」他坐起身,虚弱的说:「看着哥哥,和哥哥说话好吗?好吗?」
他这才惊觉,从头到尾,贵蔚都不让他正视她的脸、她的眼睛。
贵蔚平复了好久,才肯出声。「没事的,大哥。」
「蔚蔚……」她一点也不像没事。
贵蔚打断他。「我只是,因为太久没看到大哥,大哥回来了,我们又像从前那样了,我感到,感到很开心,所以就哭了。我生病之后,就变得很爱哭。对不起,大哥,你不要操心。」
是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贵媛安好想打破她的谎言。
贵蔚掀开帘子,依然背对着贵媛安,强笑着说:「我刚刚请人准备了晚餐,大哥,是康州都庆的家乡菜。我们好久没一起吃晚餐了,我们一起吃吧!」
贵媛安好久才说:「好,一起吃。」
「那我先出去,等哥哥。」说完,她就要走。
「蔚蔚,等一下。」贵媛安叫住她,并走到角落,那里有一张条案,条案上一直都备着纸笔与墨瓶,以便急用。
他飞快地在上头写道:「书库贰拾捌号全串可癸亥小寒廿贰」。
然后,他赶紧交给贵蔚。「妳让郑参事一会儿就给妳取锁匙来,想看什么书,都拿去看,好吗?」他顿一下,再说:「还是蔚蔚想要一些陶俑的图册,哥哥差人给妳买,要不哥哥有空,一块跟妳去歌赋街看,都可以。妳说好吗?」
他说得好急切,说得百般讨好。
贵蔚转身,低着头接过。她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匆匆的说:「谢谢大哥。」便离开了。
贵媛安像个木头一般,愣愣站在原地,直到婢女进来服侍他穿衣,他才醒神。
贵蔚,依然不肯抬头,看他的眼。
为什么,他会有种再也抓不回她的感觉?
第9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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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知道所有真相之后,贵蔚大病一场,关在房里足足有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在她醒着的时候,她想了很多、很多。
贵媛安为了她,逼疯了朱丽氏,毒杀了德清氏。为了她,他硬生生地抄了三司使全家。为了她,他残忍无情地诛灭了清穆侯一家。为了她,他甚至背弃了忠诚,向贪婪的牡国俯首称臣。可是,为了她,他却愿意抛下一切他在外人摆开的架子、高傲的身段、冰冷的嘴脸,不断用微笑、用软语来屈就她、讨好她……
她到底要怎么看待他?她到底要怎么和他相处下去?在她知道一切之后。
这一切,甚至都是因她而起的。贵媛安曾经好激烈地阻止她,用罪人这样的词来形容彼此的感情。然而如今,贵蔚只能让自己披上这罪人的外衣,才敢用铜镜照看自己,面对自己。
最后,她决定了。她这个罪人,想要赎罪。所以,那天,在郑参事随同大夫进入多褔院探望她时,她答应了他之前向她提起的计划——
拿到证据!举发贵媛安与牡国勾结的事实!
她要阻止贵媛安,阻止那双她曾经好喜欢亲近的手,再染上那些肮脏的血污。至于一切都揭发之后,她要何去何从……她凄凉地想,大慨,也只有那条路了……
她取得书库钥匙之后,总在贵媛安上朝、人不在府邸的时候进入。
书库里,置放书盒的檀木栗子都是一样规格的,站在前头,这样放眼望去,这条架子路齐整得让人觉得好像没有尽头似的。而这屋的末端,另置一排红木架子,上头摆放的便不是书,而是大大小小的漆盒、木盒。她记得郑参事的吩咐,要先从这架子上找。他虽没进来过,但偶尔会听贵媛安提起,有这么一个置放文契借帖、信札手本的地方。
她从一大早用完早膳后,便待在这里,仔细地翻查这架子上每一盒文契手本,直到贵媛安下朝的时辰,她又赶紧出来,不让贵媛安心生怀疑。
每天晚餐时,贵媛安都会微笑地问她:「蔚蔚,今天在书库做了什么?」
她总是战战兢兢地回他一两个书名,敷衍带过。贵媛安也不强迫她多说什么,只要她愿意笑着对他说话,他就满足了。因此,他依然让那串钥匙放在她身上,随她任意进出。贵蔚就这样老老实实地找了一个月,却只搜完一座书架。
那日午后,贵蔚对这无止尽、没有半点可靠踪迹的搜寻感到疲乏无力。她坐在地上,看着外头的天光,估计该是酉时,贵媛安快回府了,得赶紧结束。
正要起身时,贵蔚忽然注意到旁边置书的木架子中间,有一块黑色的影子。由于这些木架子之间没有隔板,因此可以看透书盒后面的情况。
贵蔚来到那座架子前,将书盒搬开,找到了那黑木箱子。
那黑木箱子很厚实,贵蔚搬不出它,她便趴在地上,研究这箱子。
这箱子上有两副锁孔,锁孔上头右边的机关上环绕着二十四节气的字样,左边的则依序刻着天干地支的配对。贵蔚将那串钥匙拿出,试出了两支合适的,并发现必须用钥匙转动那机关上的指标,指标转对了地方,那锁孔才会打开。
她想,这节气与天平地支的字样,是要让人去转什么特别的日子吗?她用钥匙分别将那两副指针转向「立冬」与「甲申」的字样。那是贵媛安的生辰,这么重要的东西,或许会用对自己重要的日子来作这关号。
不过,她猜错了。贵蔚再想了几组与贵媛安有切身关系的日子,试了一回又一回。天色越来越暗,贵蔚急了。她要赶在贵媛安回府前,赶紧出去。
重要的东西、重要的日子……她的脑子飞抉地转着。
她决定再试最后一组。这是她在冲动之下,胡想出来的。她让那两副指针,转向「春分」与「戊戌」。那是她的生辰。
右边的指标转定时,贵蔚听到「卡」的一声,发现那箱子的门动了一边。
不会吧……她既期待又害怕地想。
她再去转动左边的指针,来到「戊戌」时,又是「卡」的一声。
如此,那箱门终于被打开了。原来这关号,就是她的生辰。
贵蔚低下头,心头好麻,隐隐的,还有些痛。
她颤着手,打开箱门,里头只摆了一只皮匣。那皮匣外,雕着她不识得的他国文字,以及繁丽硕大到令人感到眩目的牡丹花叶。
她打开匣子,取出里头用大红大紫的锦绣织成的奏夹。奏夹里头裱着黄纸,上头写有两款文字。一款文字,与皮匣外的文字雷同,贵蔚不懂,也无暇顾及。
因为,她完全被另一边的文字给引去了注意。那是禁国的文字。
她欲哭无泪。那上头写着,都堂大宰相贵媛安,愿受大牡宝庆皇帝之册封,为「禁奉外王」。文末,有贵媛安的亲笔签名与用印。
她找到了,找到了。贵蔚痛苦地俯在膝上,久久不起。
但是,为什么要让她找到?她矛盾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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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蔚将奏夹藏在衣内,擦干眼泪,走出书库。她锁好了门,转身要走出长廊,忽然,她瞪眼屏息,紧张得差点站不稳身子。
长廊尽头,贵媛安正倚在一把长椅上,赏玩着花几上的黄菊。
他仍一身朝服,看来是刚回府,就来到这里等她。
西边的暮光兜照在他身上,使他沉静的表情添了一股教人看不透的森然。
他牢牢地盯着她,眼神更有一种诡异的浓烈。
见她出来,他没说话,只是微笑,笑得神秘。
贵蔚便顶着这令她感到恐怖的眼神,强笑着走向贵媛安。她想,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突然,她觉得衣里的东西好炙人,灼烫得几乎令她发狂。
「大哥。」她感觉自己的笑有些抖。「你回来啦?」
贵媛安还是笑得眼弯弯,没说话。他伸出手,示意贵蔚走快点,他要牵她。
贵蔚为了不让他起疑,大着胆,听话地加快脚步,伸出小手让他握着。
贵媛安将她拉过来,使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地亲近,大手也好自然地揽上贵蔚的细腰,然后眷恋地上下抚着。
贵蔚一震,浑身冷汗。她吓死了,他是在探摸什么吗?
她下意识地缩起手臂,护住藏着东西的胸前。
「蔚蔚.哥哥不知道,妳都在这里待这么晚。」贵媛安低低地说,并拉住她的手臂,让她坐在他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