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夜溪悄悄抬眼看他,原来她流泪的真正心思都让他看透了。
她的确是懊悔。自从嫁给尚真后,这些年一直忙着帮他处理政务,管理国家,很少回娘家去探望母亲。儿子出世之后,还是娘千里迢迢跑来看望外孙。
娘寡居多年,身边连个可以谈心说话的朋友都没有,唯一的女儿又远嫁到京城来,其内心的寂寞和孤独是她从不曾想过的。刚刚接到这一封家书之后,所有的愧疚之情都一古脑地涌上心头。
被丈夫骤然说破心事,她再也不想抑制地一下子倒在他怀中,放纵自己的泪水肆无忌惮地释放。
曹尚真轻轻拍着她后背,像哄孩子似的,给予最温柔的抚慰。“别太担心,也许只是生病,龙城那里又没有什么好大夫,所以才会说得比较严重。想当初你病倒了,还不是多亏了我适时赶到,还送了药过去才保住你的性命?我们带几个有本事的大夫过去,也许岳母就药到病除了。”
他低低安慰了好半天,丘夜溪才渐渐止住了哭声。但是定了心神,回到刚才的话题上,她依然态度坚持,“你还是不能和我一起走。你刚辞官,朝中肯定还有好多事情要应付。不如我先走一步,过几日你的事情办完了,再来龙城找我。”
“让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我真的不放心。”他皱着眉说,“万一又来了个楚长烟一样自不量力的人物,看上了你,我还要大费周章去把你抢回来。”
她撇了撇嘴,“要说抢人,只怕你更受欢迎吧?离开京城之后,一路必须谨言慎行,少去招惹良家妇女,要是让我知道你有不轨行为,小心我休了你!”
曹尚真眼珠一转,笑道:“我前几日听来一个小曲儿,要不要唱给你听?”
“我没心情。”她满脑子都是母亲的病情,哪有心情听什么小曲儿。
“听一听,可以开心点嘛。”他死缠烂打地一定要唱,不容她反驳地径自开口唱了起来,“哪个月老不长眼,偏将我俩系红线?纵然绑脚的鸭子抹上油,也难变成鸳鸯戏水交颈眠。偏偏我也瞎了眼,只当你是赛天仙,纵使你笑我骂我,打我恶我,我也要将你死死缠。”
这小曲儿一听就是田间农夫唱的浪荡小调,但曹尚真偏偏唱得抑扬顿挫又一本正经,让本来满怀愁绪的丘夜溪不由得笑了出来。
“从哪里听来的这曲子?可不要再一修面前唱,小心教坏了他。”她板着严母的面孔威胁丈夫。“这几日我走后,要叮嘱一修认真抄文,那本《忠臣英烈传》他已经抄了大半,可不能懈怠了。这孩子年纪不大,心眼儿却不少,只怕将来是青出于蓝……”她说了一半,总觉得似乎成了赞美之词,于是没有再说下去。
“一修有我们这样的爹娘,若是个实心眼儿才奇怪呢。”曹尚真笑道。“我只盼望着他快快长大,想看看他能比我强多少?我们曹家向来是一代比一代强的。”
“再强。若能强过你,只怕真的要天下大乱了。”丘夜溪抹掉眼角的泪痕,轻轻推开他,“我要收拾行装了,你也该准备一下,明日只怕会有很多人来砸府门,我看你该叫家丁写些签子,标上号,按号叫人,免得你一次要见很多人,费无数的口舌。”
曹尚真拍着手赞道:“好主意,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先拿号的人就先见,没拿到号的就隔天再说。想早点见我的人肯定还有多塞点银两给看门的,这就是名副其实的“坐地收银”。早想出这一招,我就不必一天到晚为了赚钱累死。”
“好好一个主意,也能让你想成歪点子,临走还不忘捞一把。”她嗤之以鼻地说:“你这次辞官可是大事,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和陛下说辞官?陛下居然也轻易就准了?”
他望着她满是疑惑的容颜,微微一笑,不想说出实情让她担心,便淡淡答复,“陛下当然是不会轻易准的,但我也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就立刻出宫了。”
“你这……可有忤逆之嫌了,”丘夜溪皱紧眉头。一不留神,又被他揉住了耳垂,仿佛将什么东西又挂了上去。
“既然要走,就戴上这对耳环,上面有我们的名字,好像我陪着你一样。”
昨夜她因为不习惯戴着耳环睡觉,所以最终他摘下了那副珍珠耳环,却一直随身携带。如今他们即将离别,他又亲手帮她戴上,这份郑重其事让她不想再排拒。
摸了摸耳环上圆润的珍珠,似乎还余有他手指的热度,她轻轻一叹,低声说:“你不要着急来找我,一定要把这边的事情办好。我会在龙城等你,不论娘……会怎样,我都会等你的消息。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一定想办法叫人带信给我,哪怕是叫我带兵去救你,我也会毫不迟疑地飞奔而回。”
他听了有些感动,一笑道:“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深陷险境的,而且,我也绝对不会给你美女救英雄的机会。”
“什么英雄,是奸臣。”她毫不客气地撕破他的伪面具,尽情奚落他那不怎么光彩的外号。
曹尚真忽然将她一把抱住,下巴紧紧压在她纤细的肩膀上。
“怎么了?”丘夜溪一怔。他很少这样用力地抱她,除了在不规矩的时候。
“舍不得你啊。”他轻轻吸气,长长感叹,“我们好久没有分开过了。不知道几日不见你,我心中有多痛,所以,你一定要乖乖地在龙城等我,就算天塌地陷,也不许逃跑。”
“知道了。”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心,意外他竟然像个孩子一样,显得如此不安。“你照顾好一修,也照顾好你自己。”说完,她又觉得有点矫情,好像两人要分别很久似的,又笑道:“反正也不过几日,叫他少看些《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之类的书,那是他这个年纪该看的吗?”
他诧异地说:“原来你知道?”
她瞥了他一眼,“他那点小小的花招能骗得了我,却骗不过他的贴身侍女。将书藏到鞋柜中去,难道久闻不知其臭?这种馊主意,只有你想得出来。”
曹尚真不禁朗声大笑,“这回你错了,这藏书的地方还真的不是我想出来的。看来一修年纪尚小,功力不到,为父我还要多调教一下才是。”
“再调教,就要成人精了。”丘夜溪嗔笑的样子貌似冷若冰霜,却艳如桃李。
看着妻子的模样,他有一瞬间的恍惚,总觉得她的手掌冰凉,容颜也像是模糊了些。
为何近日总是心头不宁?就因为那个龙四王爷要回京吗?还是怕辞官不成,被陛下反将一军?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丘夜溪只是痴痴地凝视着他。这张脸,看了这么多年,却总看不腻。她不会像他那样说甜言蜜语来掩饰短暂分离的伤感,但是她毫不怀疑自己对这份感情的真诚坚守。
她会等他的,哪怕天塌地陷,也等他到来。
第3章(1)
即使是为了丘夜溪做寿,丞相府也没这么热闹过。正如她所料,散朝之后,得到消息的朝臣们全都坐着马车跑到丞相府来了。
几十名朝廷重要大员,以及京中所有品级的大官小吏,将丞相府外的三条街堵得水泄不通,一连三天,门前的阵仗都不见有任何消减。
而端然稳坐在丞相府门前的管家,早已有了准备,端着一副老好人的笑脸——应对所有来访的客人——
“张大人,我家少爷身子不太舒服,不能见太多客人,先给您一个签号,请稍候。啊?您说您现在是多少号?二十七号,大概再等两、三个时辰就行了?”
张大人连连点头,又塞了张银票在管家手中,“麻烦您通融一下,在下实在急着见丞相大人。”
管家悄悄撇了眼那张银票,面额是一千两,于是不动声色地一笑,将银票推回去,“张大人,我们家少爷有规矩,说在朝为官时他清廉如水,如今卸甲归田也不取分毫,请大人还是按规矩排号吧。”
真是见鬼的清廉如水、不取分毫?谁不知道你们曹家是贪官世家?
张大人只得愁眉苦脸地拿了号去旁边的长椅上等。这时一个身子矮小的男孩悄悄靠到他身边,小声说:“张大人,您知道您刚才错在哪吗?”
一回头,看到一个七岁左右的男孩,一身紫色的箭袖小袍,袖边领口都滚着金色的狐裘,衬托着那张白润如玉一样的小脸精致秀美,笑容可人。
他马上认出这孩子,连忙起身陪笑道:“原来是小少爷啊,怎么您不在屋里读书?听说您最近不仅书读得好,骑马射箭也很了得,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曹一修趴在椅背上,仰着脸看他,灿然的笑容和他爹有七八分相似。
“谢谢张大人夸奖,我爹常说张大人是内阁大学士,文采出众,要我有机会多向您请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