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来,她早已习惯了这种隐心忍性的生活……
突地发现自己正用手轻轻摩擦着唇,神情还带着迷惘和冲击,她心一惊,飞快收回右手,随即因为用力过猛扯疼了手上的伤口。
眉蹙春山,她暗骂自己老忘了受伤这回事。大夫的交代确实有道理,她只怨自己伤了惯用手。
阮秋色对着镜子重新整理过表情,眼角余光瞥见昨夜随手搁在桌上的吊手巾,面色一凛,迟疑了片刻,她选择忽略,转身步出房门。
他的少爷今天心情非常、非常的好。
隐冬一大早就被挖了起来,替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主子准备洗澡水时,听见倒在床上跷着二郎腿的少爷边抖腿边哼着歌,又见他扬着满脸的微笑,打心眼里肯定。
若说除了阮秋色之外,跟在孤僻乖张的杜晴春身边最久的就属隐冬了。
也许并非从小就待在杜家,隐冬对老仆口中有些调皮,但待人温和、谦恭有礼的杜晴春一点妄想也没有。
打从他开始服侍杜晴春,他就一直是这副脾性;而没有妄想便不会有所期待,自然也能忍受奴仆口中“性格骤变”的杜晴春。
不过,待在少爷身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开心。
“少爷,洗澡水好了。”
“嗯哼。”杜晴春轻哼了声,起身下了床榻,已经敞开大半的睡衫顺着他的动作,顺势滑落,身上其余的布料也三两下就被他清除的干干净净。
平时阮秋色在的话,他会让她替自己宽衣解带,连洗澡时都要她来擦背,那是为了刁难她;如今她受了伤,他特别起了个大早在她来之前洗澡,可是一点也不想让隐冬替他脱衣裳。
让一个大男人帮他宽衣?想到那个画面就反胃。
“少爷平时手脚也这么利落,阮总管应该会很开心。”隐冬忍不住说。
他敢说,主子的乐趣就是一逮到机会,便极力为难阮总管。
杜晴春在入浴桶前睨了他一眼,“顺她的意不表示我会开心。”
是啊,而他的少爷向来是以自己开心为最高原则。隐冬暗忖,乖乖候在一旁,等主子有事叫人,没事闲搭个几句。
舒服地浸入浴桶,杜晴春的好心情没有被隐冬的话给打坏,很快又恢复了歌声。
杜晴春有个怪癖,一天会洗上两次澡。
为了他这爱干净的怪癖,杜府几乎整天都得烧好热水准备,因为他们的主子总是想洗就洗,完全不管时间的。
“隐冬,你说,改变是不是件好事?”杜晴春天外飞来一笔的问。
“少爷若认为是好事,就是好事;不是便不是。”隐冬聪明的给了事不关己的答案。
假使太认真和少爷谈论这种问题,最后只会被他搞得一肚子气,谁教他是个为唱反调而唱反调的人。
“我是问你、觉、得。”杜晴春靠在浴桶边,笑容可掬,但命令的口气不容忽视。
隐冬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少爷是在拿我试刁难阮总管的新方法吗?”
“我问个问题都算刁难人?”杜晴春有些不爽了。
“问问题当然不算刁难,只是考虑到少爷以往的习性,小的想不出不怀疑的理由。”隐冬平淡无奇的回答。
杜晴春停顿片刻,盯着他瞧,后道:“是我的错觉吗?你似乎越来越像秋儿了。”
“阮总管一直是小的仿效学习的对象。”
“如果你敢变得和她一样面无表情兼不苟言笑,我马上把你撵出杜家大门。”
杜晴春警告。
隐冬耸耸肩,“如果说出小的在少爷身边伺候了十二年,要再找到新的工作应该不难。”
“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讽刺我难搞。”杜晴春撇嘴。
“哎呀,不小心说溜嘴了。”隐冬模仿阮秋色波澜不兴的神情,语气平板的说。
“真是够了!”眉心微蹙,杜晴春啐了声,“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有这么难吗?”
“回少爷,是不简单。”隐冬有够老实。
“若你再不回答,我会要你全身脱光跑凤翔一圈。”杜晴春唇角弯了笑。
“那还真是差……体贴。”批评的话到了嘴边,在看见主子的瞪视,隐冬乖乖改口,想了一下,回答:“主子遇上什么好事了吗?”
“所谓的好事是指?”杜晴春笑得好灿烂,几乎等不及要说了。
“这就要请少爷告诉小的了。”隐冬感觉自己是在主子期待的目光压力下,被迫说出来的。
“就是——”杜晴春兴高采烈的语气猛一顿,发现一时间要说还真不知从何说起。
总不好把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隐冬吧!
话锋一转,原本急着想说的人,从容不迫的发表结论,“总之从今天开始,我们要迎接每一个完美的改变。”
这话要是被那天才刚替杜晴春“开解”过关于改变的事的乐七海听到,肯定气到吐血。
“什么意思?”隐冬完全不懂。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我要起来了。”杜晴春也不在意,毕竟有些开心的事情,是只有自己细细品味就足够了。
隐冬立刻拿来干的布巾替主子披上,为他擦干身子,穿上衣裳,暗自庆幸他不再说着听不懂的话。
“少爷,我进来了。”
杜晴春才刚穿好衣服,阮秋色已经准时在寅时四刻来到他房门口。
“嗯。”他用眼神示意隐冬去帮她开门。
“阮总管,日安。”隐冬依言打开门,并朝门外的人打招呼。
阮秋色柳眉几不可察的抬起,淡淡回应:“日安。”
平常隐冬都是比她晚,或是和她同时进门的,今天怎么是他来开门?
阮秋色感到疑惑,在看见浴桶和杜晴春微湿的头发后得到证实——他起床已有好一阵子了。她知道不可能是自己晚起,那么是她的少爷早起了。
主子怎么会突然早起?
她正要开口询问,杜晴春抢先一步。
“我还在想着要用什么方法让你乖乖扣着你的手。”他已有所值的望着她悬吊在胸前的右手臂。
阮秋色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挂在胸前的伤臂。
本来她是不想这么做的,也打定主意忽略那条布巾,偏偏一想到要面对杜晴春恼火的怒气,不想浪费力气和他争辩,于是又回房把手吊起来。
她想自己应该没浪费那么多时间,那么真的是他早起了……
“让少爷烦心是属下失职。”她边想边回答。
“我真希望你能永远记住这句话。”杜晴春漫不经心的说,接着转向隐冬,交代道:“把水倒掉,湿布巾也都拿出去,早膳我要在房里吃。”
奴性坚强的阮秋色几乎在他说完之前就开始动作。
“慢着!”杜晴春拉开嗓子大喊。
“是,少爷。”隐冬压根还没开始动。
“不是说你。”杜晴春白了他一眼,指着阮秋色,“你,给我放下那块布。”
手指头一转,又指向隐冬,“你,给我动作快一点。”
“是。”身为奴的两人齐声道,然后各自动作。
“少爷今天起得真早。”阮秋色来到主子身边,蹲下身准备替他穿上鞋。
方扇挥了挥,大有催赶她的意思,杜晴春嚷着:“隐冬,过来帮我穿鞋。”
放下收拾到一半的东西,隐冬连忙走到主子跟前,蹲下身捧起他的鞋,替他穿上。
阮秋色沉默不语地伫立一旁。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刚刚隐冬似乎把她给挤到一旁,难道他很喜欢替少爷穿鞋?
虽没说出口,她却觉得有些不自在。
第5章(2)
伺候他穿好了鞋,隐冬继续去收拾,这是阮秋色拿起象牙梳,打算帮他梳整一头散发。
“走开。”摆出不可一世的面孔,方扇又朝她频频挥舞,杜晴春二次挥赶她,口里叫道:“隐冬,头发。”
“是。”隐冬快速奔回他身畔。
阮秋色还是什么也没说,心里却忍不住怀疑隐冬今天似乎特别忙碌……又或者是她特别不忙?
……好像她想做什么都会被他赶。
“如果少爷不需要我,那么我先去处理其他事了。”感觉自己被排斥,阮秋色心中泛起莫名的不悦。
她知道主子向来以激怒自己为乐趣,可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成功。
而令她生气的最大原因竟是——他不需要她?
很矛盾不是吗?她是不在乎少爷找麻烦,可也不能否认免去那些刻意找碴,能省下不少时间来做更有用的事,所以他难得大发慈悲的放她一马,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是不?
眼角余光瞥见她往门口移动的纤细身影,杜晴春老大不爽的出言阻止,“谁准你走的?”
她在阻隔里外间的屏风前停下。
“隐冬似乎能满足少爷的所有需求。”她陈述眼见的事实。
杜晴春突然眯起眼,挥手不耐的赶走已经帮他扎好一头乌顺长发的隐冬,墨黑的凤眸闪着宝石般的光彩,瞬也不瞬的盯着她。
他似乎……嗅到了某种酸意。
某种由眼前看似冷淡如昔的总管身上冒出来的。
阮秋色被他看得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