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色蹙起眉,不太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倒是升起不好的预感,当一个为所欲为惯了的主子这么问时,通常会让人更警戒。
“在不违背道德良知的情况下。”
微微眯起眼,他状似考虑的开口:“嗯……我不太确定这是否有违你的道德良知,但确定和我的个人意志完全不违背。”
“那么恕属下拒绝。”她努力把头往后仰。
“嗯,那没办法了。”杜晴春一脸无所谓,但接下来的话差点让好修养的阮秋色尖叫,“我只好命令你吻我了。”
不能主动,他也是觉得很可惜。
阮秋色开始考虑如何在不伤害他的情况下,逼他放开自己。
看穿她的主意,杜晴春从容不迫地说:“命令的意思是——即使违反‘你的’道德良知,也必须达成‘我的’希望。
她无言了。
他可不想让这夜的进展只是轻描淡写,让她明天就给他装傻,装没事,既然如此,就必须下点重药才行。
非得让这个摆冷静最行的女人,再也无法对他采取心灵上的“无视“态度。
杜晴春是个打定主意,绝不退让,且善用自身所有有利条件的人。
意思是——即使命令,他也不会感到心虚。
阮秋色从他坚定的眸光了解自己逃不了。
那么,速战速决吧!
她用眼神示意他闭上眼。摸清她服从的奴性,也知道她不会骗他,杜晴春乖乖闭上双眸。
即使这是个不带感情、没有意义的吻,但不能否认,他还是有所期待。
除了阮秋色和贴身奴仆隐冬,杜晴春不爱其他人触碰自己,也未曾对任何女人感兴趣,更不认为有其发泄的必要。毕竟,光是一个阮秋色,就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时间,哪有时间去看其他女人?
等他发现的时候,他的生命已经满满都是她的一切。
所以,亲吻这等亲密的举动,对他而言是第一次。
……也许会有檀香的味道。他为自己的想法暗笑在心。
在他幻想着她的味道时,两片温暖的唇瓣贴上他的。
瞬间,血液、时间和周遭的一切事物都停止转动,只有她是最接近自己的存在。
没多久,心里渐渐传进他空白的大脑,用一种鼓噪的姿态。
这该是一个没有感情,充满强迫性的吻,但他为何有种被人倾心对待的感觉?
他忙不迭地睁开眼,想看清她的神情,有一只手更快遮住他的视线,片刻后才移开。
“嗯……没有檀香的味道。”他用拇指擦过嘴唇,若有所思地望着背对着他的她。
阮秋色很快整理好情绪,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转回身,朝他恭敬颔首,“少爷,该用膳了。”
他面无表情地打量她。
垂下的纤长羽睫,不苟言笑的端正站姿,她又恢复成那个万能阮总管。
不过,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是吧!
于是杜晴春笑了,伸长双手,慵懒地吩咐:“背我下去。”
第5章(1)
寅时方至,阮秋色便睁开眼。
事实上她彻夜未眠。
一个吻所得到的结果,远比她想象的还要不能控制,需要花费比平常更多一倍的心力面对他。
杜晴春做出的要求……不,命令,不能说完全出乎她意料。
毕竟以他当时的举动,直接对她乱来也并非不可能,可是他大费周章先是征询,接着才命令的做法,才是打乱她心湖的原因。
还有他甚少展露的温柔。
昨晚杜晴春抱着腿,将脑袋搁在膝上的举动,或许没有往常来得率性而为,可神情却是她见过最平静放松的。
那瞬间,好似有人搬了颗大石头扔进她不堪任何震荡的岑寂心湖,搅乱了一直以来被她故意忽略的感情。
她没有母亲,从小是由父亲养大的。
十四岁的某个早晨,她一如往常在寅时醒来,梳洗整理好仪容,正在摺棉被时,她突然发现床上有一摊暗红色的血迹。
那时她此生第一次的失控尖叫,也是唯一一次。
她的父亲比她早上工,是和她睡同铺的丫鬟姐姐听见叫声,才跑回来看,并同她支吾地解释会有那摊血只是她的月事来了,她才懵懂接受了这成长必经的过程。当天晚一点,她被父亲叫到跟前。
她还记得父亲原本就严肃的神情比平时更是僵硬,他没有提及她的变化,她也不太了解该怎么告知威严的父亲。就在她局促不安地认定这是她做错事的惩罚时,父亲终于开口了——
秋儿,你必须记着,主与仆之间永远有条看不见的界线。身为主子,他能跟你分享一些快乐的或者无关痛痒的小事,但是当他遇到挫折困难或是坏事时,常常会变得不可理喻,在我们仆人的眼中仿佛变了个人。
你可能会觉得自己不再认识这个人,会对他的改变感到愤怒、不解,但这就是主子:即使你有满腹的怨气也不能当面对他说,更不能没大没小的斥责他,因为你是仆,只能听命行事。
那时候的她不了解父亲说的是怎样的情况,因此倔强的不愿应声,那是她头一次的反抗,因为隐约有种父亲要她远离杜晴春的感觉。
偏偏她的刚强是父亲一手调教出来的,想当然耳,父亲也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现在的你或许还不懂,但总有一天将不可避免地碰上这种情况。看着我,秋儿。她带着不服输的眼神,毫无畏惧地看着父亲。如果有天醒来,你发现少爷对你做的每件事情都有异议,他不再愿意让你陪在身边,会上你不能跟去的地方,甚至觉得看到你就烦,对你说话再也不好声好气,反而不断摆脸色给你看,挑剔你做的每一件事,这样,你受得了吗?她感觉自己的信心在父亲的每一句话的打击下溃不成军。
虽然她不懂为何会变成这样,但是要她面对如此的杜晴春……光想到,就令她害怕。
如果你无法做到不受影响,就别再和少爷如此亲近。
父亲的话,向来是该怎么做的指标。
可是她选择阳奉阴违,因为她不认为杜晴春会这么做,况且她答应要永远陪在他身边,少爷没有她不行。
也许是年轻的狂妄自负,使她如此认定,可父亲的话没有一日不困扰着她,就在她最为心慌意乱的时候,他人的耳语开始带来另一股压力——
她以为少爷会娶她吗?一直黏着少爷,也不知羞?
那也没办法,谁教她如此有心,少爷上哪儿,她就像只小狗一样跟进跟出,左边讨好右边奉承的,哄得少爷服服帖帖,总有一天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说来谁不喜欢少爷?就怪咱们没她那个本事了,改天要是当了少奶奶,还真希望她念得同房的旧情啊!
也许再过不久就轮到咱们给她端洗脚水了呢!
她懂了,原来父亲会那么说,是因为早听到这些流言蜚语,不希望她受伤,想保护她,才会借此机会告诫她,但是她固执的不肯听,于是得亲自面对这些嫉妒的声浪。
注意到这些背后谈论是非的声音,并没有好处,徒增她烦恼懊丧,也让她更加竖起耳朵去听那些根本不想听的话。
终于,在这般精神无法集中的情况下,她犯下不可弥补的大错——那时的她才接手史今书坊的管理没多久,一个错误的决定,将一本应该收进观书楼禁书库的书籍和史今书坊的新书给搞混,并让书坊的长工拿去翻印。
发现出错为时已晚,总共翻印了二十本,部分还在柜上的立刻下架,部分被借走的她也马上去追讨回来,而剩下被买走的她跑遍了长安所有人家,五本只追回三本。
错愕、自责、懊悔、沮丧……这都无法回到她铸成大错之前。
父亲对她失望,原本就等着看她出错的人落井下石,其余的人则漠然以对。错在自己,她也只能咬紧牙承受那些冷言冷语和冷漠忽视。
但她的少爷实在和她靠得太近了,怎么可能会没发现这种情况?他跳出来用强势的态度插手解决这件事。
她当然感激他为自己出面,可伴随而来的窃窃私语只是越发喧嚣而已,那时候她才注意到,自己和杜晴春的距离,无论是看在他人或是他们自己的眼中,都已经模糊了主仆间的界线,偏偏她发现得太晚。
在告诉自己必须划出主仆界线的那一晚,她哭了。
明明还是住在杜家,仍得伺候杜晴春,但一股想说却说不出的揪心,令她的泪直落。
原来,真的像他人口中说的一样——她是如此倾心于他。
却必须将这种心情隐藏起来,不能言,然后欺骗自己。
云与泥,是天与地的差别。
那时候,她好希望时间一直停在初潮来临之前,他们都懵懂,互相依靠的日子。
寅时一刻,阮秋色一身整洁的猎装,伫立在镜前,凝视着镜中面容淡然的自己。
自从那之后,她原本就少笑的脸更难见到嘴角有任何上扬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