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清晨时分,叶上还结着一层薄霜,大寒过去不久,春日将至而仍未至。
长安近郊,那座香火鼎盛的妙音寺里,在春分的前一天,马蹄睫睫声中,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常客。
那一身风尘仆仆的贵客俐落地翻身下马,身手熟练,一气呵成的动作流畅无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人对这匹马绝不陌生。
落地的人掀开覆过额上的防风斗篷,露出脸面,冷锐目光极其自然地扫过周遭,将身处的环境现况掌纳于心中。
脚下蹬着军靴,身上是简便的劲装,那人静静站着的时候,一身装备都掩在斗篷之下,行步沉稳,仿佛滑行一般。
因为从边关疾行,连日奔赴长安的关系,虽然在上山前稍微收拾过自己的脸面,但尘沙和一丝倦色毕竟遮掩不过;但他姿态自然,气度沉着,没有任何迟疑地步入正殿。
洒扫中的灰衣僧人见到他,也没有一点拦阻的动作。
站在金身大佛下的住持大人和他打了个照面,微微一笑,低声宣一句佛号。那人微微点头,双手合十予以还礼。
“白施主今年也如约前来。”
“叨扰方丈。”
“白施主今次来这妙音寺,已经是第六年了吧?”
“是。每年春分至夏至皆要来此静修,这是家母临终前的嘱咐。今年也要麻烦方丈。”
“哪里。”一身黑色袈裟的住持低宣佛号,“白施主如此孝顺,年年皆来静修,卸去沙场血腥,老衲看了也感欣慰啊!”
“承蒙方丈不弃。”
那人身影拢在斗篷之下,脸面淡淡,不卑不亢。
住持大人微笑起来,说:“白施主今年的静候居已经收拾好了,今次不在僧人房中,而在后山。和白施主第三年来时一样,一切都要请您自己动手了。”
那人沉默地合十回礼后,越过方丈,穿出正殿,经过偏殿、中庭、后园以及两列四排僧人房,通往后山的小径因为刻意放任杂草蔓延生长而格外地隐蔽。
他认准了那株光秃秃的垂樱,在那之下找出了数年未曾来过的后山小径路口。
漫长的石梯没有什么修整过,几处崩掉了,任由着底下泥地露出,被雨一冲刷,变得更难行走了。
他倒是毫不在乎,底下军靴沾上湿泥,踏地依然平稳。
石梯延到中段,是一片仿佛用刀斧削平了的空地。上头一口水井,几株大树,以及一座木搭的矮舍,旁边再用古板建了处简易的厨房。这一切和他三年前来时一模一样。
至于这漫长的石梯再往下走,是些什么样的景致、通往什么地方,他从来不曾关心过,连一眼都不曾瞥去。
他要在这里住过一个春天,依着暮鼓晨钟作息。
二十一岁那年母亲病逝之时,他已经投身军旅,但家族里的不是教书夫子就是医大夫,至多开了间药铺子而已,哪里出过一个他这样能武擅战的人来?书香世家出身的母亲实在无法安心,数次苦劝他退出军队无效,临终前还抓着他的手嘱咐。
“把我的牌位放到妙音寺去。你每年要回来一次,给娘念经祈福……可以吧?妄言。”
他默默点头。
从此,镇守边关的白将军,每到冬末大寒,就驾了宝马回长安城来,待到夏至的清晨,又起程回到边关,年年不曾有改。
第1章(1)
一身的粉嫩花色,清丽脸孔上带着娇滴滴的羞怯之态,微笑起来的模样宛如清晨时的白昙舒展花瓣般优雅,戴着宽沿的软帽,却被调皮的风儿吹起覆面的薄纱,曝光的花容月貌顷刻间就吸引了众多游客的注意。
心知闯祸的花念涵连忙伸手把薄纱拉下来,指尖抓得紧紧的。
然而身边那个一身暗红色劲装的少女,已经冷冷地瞥来一眼。
“我会一直把面纱抓好。”花念涵赶紧递出保证。
身为侍女的十夜莺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让你给贼人抓走算了。”
“小夜才不会让我被人带走。”花念涵这话倒是说的信心十足。
这个一直伺候在她身边的侍女,是阁里少数几个能和暗卫打上一刻钟的练家子。
三千阁里的护卫们原本就是很高的身手了,负责在黑暗中守护的暗卫更是个中翘楚,多少高官富商都想来和阁主商量一下,不惜高薪聘请也要借到一个暗卫回去训练一下家里的松散护院。
能和暗卫对恃上一刻钟的时间,这样的好身手,若是将来夜莺不想成为阁里的姐儿,也可以转为三千阁的护卫。
对于花念涵近乎耍赖般的强烈信任,十夜莺却全然不领情。
“妙音寺到了。你和那位药铺大哥约在哪里?”
“呃,在寺的后面……”花念涵有点苦恼,“平常都在红花酒肆的包厢里的,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却要改地方?”
十夜莺却没有对花念涵的咕哝做出回应。
身为以武术见长的贴身侍女,她注意周边环境变动的专注力,大于去理会花念涵迷迷糊糊的任何自言自语。
“妙音寺没有办法从外围绕过去寺后。”十夜莺转头对着花念涵说话,柔软的指尖掐着一枚尖石子,在甩袖的瞬间击打出去,打晕了一个意图靠过来搭话的登徒子。
花念涵完全不知道十夜莺暗地里的保护作为,她伸出柔软的指尖,轻轻巧巧地牵起十夜莺的手,吓了十夜莺一大跳。才要抬头瞪她呢,就见花念涵垂纱后的脸庞上浮现甜蜜蜜的笑容。
“那就从正殿进去嘛!小夜要保护人家过去哦!”
翻译成白话,也就是告诉十夜莺——发挥你的武力,击倒那些过来拦阻她们主仆的僧人吧!
十夜莺望着这个胡作非为的主子,一阵无言以对。
“那些以为你娇弱可人的男人们实在是眼睛瞎了……”
十夜莺低声感叹,而后由着花念涵牵着她小小的掌心,主仆两个旁若无人似地,以一种理所当然的从容姿态往寺内走去。
也许正午时分的游客众多,寺里为了应对处理也相当忙乱,一路上竟然遇不到几个僧人,偶尔碰见了一个,却因为她们主仆从容自在地向僧人行礼合十,而让僧人误以为是寺里哪个僧人的亲友云云,竟然没有拦阻就放她们过去了。
等到被迷惑的僧人反应过来,想起即使是亲友,也不可以让女子随意进入僧人起居范围,而回头想要拦阻的时候,视线里哪里还有她们主仆的身影?
弯弯绕绕着,等半迷路状态的花念涵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路径,而来到那株还枯着枝干、嫩芽才冒出一点头来的垂樱树下时,离约定好的时辰已经过去一刻钟了。树下没有人。
花念涵团团转着,牵着十夜莺的手向她哭诉:“怎么办?迟了一刻钟。药铺大哥是不是走掉了?”
“应该不会吧……”十夜莺迟疑了一下,转向旁处说:“可能不在这里也不一定,我去附近绕绕,说不定药铺大哥也找不到路。”
“小夜要快点回来哦!”被单独留下的花念涵委屈地叮咛,但对她向来冷淡的十夜莺却没有像平常一样掉头就走。
十夜莺伸出她小小的手,把脚尖垫高了,就像在摸小狗一样地摸摸花念涵的头,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其他方向走去察看。
被她难得的温柔举止感动得热泪盈眶的花念涵,犹如目送情人一样地,看着十夜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循着原来的路径,十夜莺向内屋探查,回廊很长,九弯十八拐地像极了迷宫,十夜莺不能明白一个寺院怎么会建得这么复杂?古老的寺院也许是因为一再地增建,而使得原本单纯的地形变得混乱了吧?
她一边略有分心地想着,一边推开手边的一扇门向内探看。
“药铺大哥?”
呼唤的声音轻轻的,在空无一人的房内折回,然后溃散在空气里。
十夜莺皱了一下眉,考虑着要回头去哄着花念涵回三千阁去了。
向来习惯速战速决的十夜莺,对于找不到交易对象这件事情充满了不耐烦的心情。
原来就是用礼佛的名义才偷溜出来的,必须赶在阁主问起花念涵的行踪前,回到三千阁朝乖乖地梳妆打扮起来才好啊!
分出一点心神来想着事情,十夜莺转过身来要踏出门槛,却忽然被迎面洒来一把白色的粉末,她来不及防范,吸了些许进去,立刻就感到头晕目眩的混乱。
视线一片模糊……
僵硬地倒下的十夜莺,立刻不醒人事,偷袭她的人将她拖进房去,从外头加上一道锁,防着她出来坏事。
而那垂樱树下,花念涵还等着十夜莺回来呢!
“左边一朵美人花,右边一朵紫荆花,中间再种一朵香香的洛阳牡丹——啦啦啦——花儿开了,满园的小蝴蝶一起转圈圈——”
花念涵环抱着那株被萌芽的垂樱,嘴里哼唱着自己胡编的曲子。
柔柔嫩嫩的声音是很好听,可惜单调忽高忽低不说,还频频走调成五音不全的诡异旋律,飘忽得像坏掉的音乐盒子,真的会吓哭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