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既然敦华格格如此不远千里而来,那就、那就……”福端虽然觉得让初荷出门不妥,但脑筋向来驽钝的他压根想不出什么应对的话,只得胡乱往后喊人:“丽儿!扶福晋过来啊。”
“见过兰泗贝勒。”初荷缓缓走出人群,对着兰泗微微欠身致意。
近距离对看,兰泗将初荷主仆的狼狈与惊惶看进眼里,更加确定在他抵达前肯定发生了什么意外。
“这是小妹托我带来的信,里面写明了见面时间地点,届时我会派人来接你们前往。”兰泗将信递过去,初荷连忙示意丽儿接下。
“在下告辞。”
目的达成,兰泗领着一干随从转身离开,直到他身影离开大门许久,福端这才敢抬起头来,然后吆喝着厅堂上的众人可以滚回房去了。
兰泗的一封信就像是给初荷吃了定心丸,这下子她敢肯定在她前往赴约之前,福端都不敢再造次了;思及此,她也不再坚持留守在灵前,示意丽儿扶她回房。
“等等。”福端叫住她,瞧初荷不将他放在眼里,竟然没停下脚步,顿时冷哼一声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别以为有人给你当靠山。像那种北京城里尊贵的贝勒爷才不会插手你这种芝麻小事,等我开完宗亲大会,翻了案,有的是时间好好整治你。”
初荷不等他说完,转身就走。只要有福端在的地方,多待一刻都嫌多。福端死盯着初荷离去的背影,眸中闪现一丝令人发毛的诡异。
明日午时城外驿站相见——
回到房里,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初荷双手微微发抖地打开信件,但当看见信中笔迹,却愣住了。
这根本不是敦华的字!分明是兰泗的亲笔笔迹啊,尽管一笔一划勾勒之间比起以前多了一股劲道,但她仍是一看即知。
“小姐,咱们要不要趁明天赴约时,干脆找机会偷溜算了,我不想再回这儿了。”丽儿说着,又流下眼泪。她好怕福端贝子,老早就听说福端卑鄙无耻的行为,不仅他房里的丫鬟都难逃他染指,甚至老早就恶名在外;以前还有老王爷监视着他,现在恐怕无人能够压下他的气焰。
初荷摇头。“咱们是受兰泗贝勒之邀,倘若借机逃跑,不是陷兰泗贝勒于不义吗?”
“但是、但是……那人好像要把咱们给吃下肚,老王爷留给小姐这么丰厚的赏赐,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别急,明日先赴约再说吧。你去取来一盆小火。”初荷边说边翻开衣柜,找出一封署名给她的信,然后在丽儿惊讶之中将信烧成灰烬。
“小姐,这不是敦华格格写给您的信吗?你怎么烧了?”她惊讶看着初荷若有所思的神色,虽然她跟在初荷身边多年,但始终不明白这个主子在想些什么。
初荷不回答,只是看着灰烬在火堆中飘散,想起敦华信中所写,她明了敦华压根不可能千里而来,而兰泗如此大费周章,在简亲王府举家上下服丧期间硬是将她约往其它地方见面,肯定也不是叙旧如此简单。
她怔怔盯着火盆里的火焰,脑海中几次与兰泗见面的情景一一浮现眼前。
上次见面是她即将远嫁异地,而他则是心事重重的前往边疆;相隔一年余再度会面,她竟成了寡妇,而他仿佛也蜕变不少。
人事全非,她的处境竟是一次比一次难堪;如今,只求明天自己能够维持起码的体面,至少站在兰泗面前能够不那么可悲。
第3章(2)
雨后的晌午,湖边凉亭里两个年轻男子在对弈,只见其中一个粗眉方脸肤色黝黑,另一个斯文尔雅有如天生贵族;方脸男子凝神屏气盯着棋局,如临大敌,相形之下,对面坐着的男子就显得气定神闲悠然适意。
“临康,怎么哭丧着脸?”兰泗趁对手思考棋局的空档,问随伺在侧的身边人。
他原想好好下盘棋,却见小总管一脸难掩的愤慨神情,忍不住明知故问。
“贝勒爷,小的实在是气不过。”他以少见的激动语气说着:“这简亲王府好歹也是贵族,怎么可以欺负文弱女子,甚至还动手打人!”
兰泗听了,只是随意应一声,又将目光移回棋局。
“贝勒爷,难道您都不气吗?”
兰泗又轻松吃掉对手一只棋子。“临康,你说咱们在这里生气有用吗?”
“但是?”
“你们到底懂不懂观棋不语真君子!”方脸男子忽然恼怒的低吼,火大的搔搔脑袋。
兰泗笑起来。“临康并不是针对棋局而发言,不用遵守观棋不语的约定吧。”
方脸男子大眼一瞪。“总之,你们这样你一言他一语的,这样教人怎样下棋啊!”
“是是!失礼失礼,现在开始,只要是轮到你下,我和临康就不再说话。”兰泗微微笑着。
方脸男子瞪他一眼,奇道:“原来文质彬彬、满肚子文墨的兰泗贝勒竟也会说笑。”
“只要是人,都会说会笑。”他又轻松吃下一子,无视方脸男子懊恼的表情。
“你们方才说简亲王府怎么着?”按捺不住好奇,他开口想探问究竟。“难不成简亲王爷还没下葬,府里就有人搞怪?”
兰泗讶然停住下棋的势子。“难道这个亲王府早就恶名在外?”
“简亲王府本人倒是知书达礼,但他的儿女却令人不敢领教,尤其是那个福端,连我这个县令都不放在眼里。”方脸男子不屑的冷哼。
这个方脸黝黑男子就是此地的县令郑奇山。
“原来这人早就声名狼藉,那你怎不拿他治罪?咱们大清是有律法的,竟拿他没办法?”
郑奇山摇摇头。“他并无作奸犯科,只是行为卑鄙兼之好色,诱骗了几个民女作妾,其中有几个的父母不甘心,想要把女儿讨回来,但都被福端塞大把大把银子兼之威胁恐吓,其中一对年迈老夫妻还因此一病不起,撑不到几日就两腿一伸,都死了;不过,这些都还不够罪证将他入罪,总之,这人就是卑鄙。”
兰泗越听,眉头拧得越紧,想起今日在灵堂之上初荷那副仓皇不定的神情。
“他之前还畏惧着简亲王爷,所以言行举止多多少少还算节制,现在老王爷离世,我保证他安分不了多久。”郑奇山毫不掩饰对此人的轻蔑。
“但我听说简亲王遗言要让么子继承爵位,福端身为长子反而被排除在外。”这些小细节在他抵达前就已经命人打听清楚。
郑奇山面露讶异。“兰泗贝勒果然消息灵通。不过有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这是我方才来此之前才收到的消息。”
兰泗看向他。“不会是跟简亲王爷的遗嘱,还有他那过门才一年多的遗孀有关吧?”
郑奇山猛一拍掌。“是啊,可都给你猜对了!”
“难不成福端胆敢违背自己父亲的遗命?”兰泗脸色冷了下来,神情闪现少有的严肃。
“我都说了这人卑鄙,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郑奇山压低声音:“他打算串通其他宗亲长辈,给他家那年轻的简亲王福晋安一个窜改遗嘱的罪名,还要联名向皇太后告状。”
兰泗越听脸色越暗,这下子他总算知道昨日厅堂之上到底是闹什么风波了!
看来初荷在简亲王府的处境比他所想的更为艰难。
不过,却也因为如此,让他有了插手的理由。
正午,城外驿站。
兰泗轻装简从,领着小总管临康以及两个随从翩然来到。
“贝勒爷,您的客人一个时辰之前就已经抵达了。”驻守驿站的下官知道兰泗身份尊贵,一点儿都不敢怠慢,快手快脚的过去扶他下马。
“这么早?”不是约了午时吗?他都还提早一刻钟呢。
“既然客人早来了,可有好好接待?都拿了什么出来?”小总管临康细问,就怕失了王府礼数。
“都照您昨日吩咐的,沏了壶白毫乌龙,还命人快快从城里最好的酒馆送来三道菜,另外也点上您交代的熏香。”驿站小官知道这等贵族世家最在乎细节,连忙回话。
“好。那现在把冷了的三道菜撤下去,茶要重新沏一壶,贝勒爷的茶具得用我昨日拿来的那套。”临康匆匆交代,然后小跑步追上已经踏进大门的兰泗。
尽管兰泗向来不摆派头,对待下人也很和善,但是礼亲王府是八旗当中地位最为崇高的一支,兰泗自幼以来吃穿用品几乎全是皇宫里赏赐,无不是精致讲究;虽然他不喜奢华,凡事讲求简单,但本身散发的尊贵气息却是无法忽视的事实,那一举手一投足之间,用字遣词以及眉目神色散发的气质,就是与寻常小老百姓不同。
临康自从被指派为兰泗的贴身小总管,多年来始终细心将主子伺候得妥妥当当,只除了视察边疆营区那段时间,临康自己昏倒,无暇顾及,那可真是他担任小总管以来最痛苦、最窝囊的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