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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过一涌而上,她瞬间红了眼眶。

  她不想在他面前哭,因为她很清楚他不会因为这样而心软,反而是将自己的无助摊在他面前,但这几天强忍的情绪已达界限,她紧紧捣唇,吞下了啜泣,却停不住奔流而下的泪。

  樊仲遇定定地看着前方,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受影响,但那只比呼吸大不了多少的细微声响仍紧紧攫住他的心。

  为什么?她不是一直想回家吗?见到父母,她应该会因倾诉委屈而稍感释然才是,结果她却是哭成了泪人儿,,纤细的肩头拼命颤抖,像是她已无法再承载更大的悲痛。

  除非,她不但没释放自己的难过,反而将父母的苦全背负到她身上。

  这个念头一掠过,樊仲遇立刻回想她刚上车时的表情——虽然沉重,却不见哭泣的痕迹——猛然漫开的梗塞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早该想到,连他都恨不了的她,又怎么可能会去埋怨父母?娘家是她唯一可以放松的地方,回到樊家后她只能再度把苦往肚子里吞,这些她应该都很清楚,为什么她就不让自己好过些?!

  强烈的怒意让他手紧握成拳,既想痛骂她,又气自己亲自前来押阵的小人之心。

  她不可能逃的,若她真是那么自私自利的人,成亲那晚她早就拼死拼活地离开樊家,又何必忍到这时候?

  心整个拧起,樊仲遇缓缓吐气,却释不去心头的郁闷。

  「抱歉。」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歉语已脱口而出。

  懊恼自己失言的同时,那股梗塞也因直承过错的坦然而稍获纾解,他才明白原来他的良心并不像他所想的清除得那么彻底。

  孟海心倏地抬头看他,勉强凝聚的意志被他的道歉全数击溃。

  「你为什么要骗我?如果你那时就把真相告诉我,我就不会怀着那么大的期待,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为什么要骗我?」她已经顾不得掩饰感情了,他难得的失防将她伤痕累累的心整个打碎,一直盘旋着折磨她的疑问终于脱口而出。

  那双盈泪的眼,樊仲遇没办法再自欺欺人。

  她说的没错,那一天他早已察觉到她暗生的情愫,因为若是对一个讨厌的男人,她只会落荒而逃,根本不可能会因为在意他而赧红了脸。

  他明明知道,却还故意让她越陷越深,然后再告诉自己他没有隐瞒,只是她自作多情误会了,天……他真说得出口,那就是骗,他利用她的感情骗了她!

  但他又怎能承认?现在再说这个又能改变什么?理智叫他要反驳,像之前那样用冷言抹去她的希冀,她泣泪惨白的脸容却震慑了他,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沉默地看着她。

  是他亏欠她,他毁了她的下半辈子,再多的辩解、再多的自圆其说也改变不了事实,但明知自己有错,他却不能放手让她走,他只能允许自己说出纳于事无补的两个字。

  那双黑眸终于不再那么难以看透,但孟海心宁愿她永远都不要看透。他难过了吗?后悔了吗?却在她已和他兄长成亲了之后!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你……我想嫁的人是你,是你呀……」已无力撑持的她将脸埋进掌中,哭得不能自已。

  那一声声泣诉敲在他的心上,樊仲遇拳握得更紧,紧到指甲陷进掌肉里,必须如此他才能羁住拥她入怀的冲动。

  他仿佛又回到当初刚将兄长从鬼门关前抢救回来的时候。

  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为自己开创出大片锦绣前程,结果一转身,却发现自己站在险恶刀山,只要一迈步,他就会坠入万丈深渊,但伤的却不是他,而是被他硬拖上刀山的无辜兄长!

  他顿时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连一步也迈不开的他只能站在原地,毫不反抗地等着坠入刀山的那一刻来临。

  后来是赎罪给了他力量,兄长要他为自己的错付出代价,于是,他咬着牙,即使双脚被割得鲜血淋漓,即使等在前方的是地狱,他也要背着兄长脱离险境。

  而如今,为了保护兄长他又将一个无辜的人拖下水,但他的命只能还给一个人,他只能背着一个人,他还有什么能补偿给她?

  孟海心哭泣渐歇,随着眼泪的奔流,已释放情绪的她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她气他什么话都不说,更气自己就这么原谅了他……那两个字停留脑海,让残留泪水的柔美丽容浮现了一抹浅浅的微笑。

  其实在见到大老爷和其他族人的那一天,她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原谅他,而这两天从仆人和其他人口中大概明白他们过去的遭遇,仅有的怨也被心疼抚平了。

  算她傻吧,算她太软弱吧,她真的恨不了他。

  她抹去脸上的泪,深深吸了口气。

  「请把刚刚听到的话都忘了。」刚哭过的嗓音仍带着哽咽,却是如此坚定。

  「我会尽到一个妻子该尽的职责,好好地照顾相公,请小叔放心。」她将心意传达给他了,而她也知道他其实不是那么无动于衷的,这就够了,叔嫂这个关系已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无法逾越的界线,他们注定无缘,从今以后,她会将这份感情深深埋藏,再也不去碰触。

  那两个称谓重重击上他,樊仲遇喉头发苦。

  她的坚强只更映衬出他的卑劣,而他却只能利用她的坚强,巩固他已快支离破碎的冷狠。

  她愿意配合自是再好不过。

  她是大嫂,已和兄长拜堂成亲的傀儡大嫂。

  「劳烦你了。」

  第4章(2)

  「海心嫂子留步,你要去哪儿呀?」

  糟了,被逮到了。抱着竹篓的孟海心低叹口气,努力撑起笑容,转身正准备叫唤,结果嘴一张,话却梗在喉头。

  她是……二房堂弟的妻子?还是四房叔父的年轻小妾?她记忆中的面孔全乱成一团,这几天来找她的人太多了,谁是谁她根本人不出来。

  「……我要去洗衣服。」怕叫错人反而失礼,她只好用笑带过。

  只是她很清楚,自己脸上的笑一定僵到不像话,没办法,谁教她学不来这些虚伪客套,而且心头的焦急也让她笑不太出来,孟海心悄悄看向天色。她没时间啊……

  「洗衣服?」衣着华贵的少妇掩嘴惊喊。「哎呀,你怎么不跟我说呢?这种事交给下人做就好了呀,快快快,去把少夫人手上的东西接过来。」她连忙指使身后的两名婢女。

  「不用了,不麻烦你了。」看到两个婢女脚重得像迈不开的慢吞吞举止,孟海心直接先开口拒绝。

  「大家都是一家人,你跟我客气什么?」嘴上虽这么念着,少妇并没再提起要帮她的事。「不是听说仲遇堂弟最近生意还挺有起色的吗?怎么不聘个婢女来帮帮你呢?」

  听到后面,孟海心不知该叹气还是该苦笑。

  她从没客气过,现实让她没有傲骨可以去客气。

  樊家各房分得很清楚,除了膳食会统一由厨房烹煮送到各房院落,其他的生活所需全靠自己张罗。

  大房没有专属奴婢。樊仲遇说过的这句话,她一开始还以为只是代表没人服侍,现在回想自己真的是太过于单纯。

  以往可能多少还碍于樊仲遇的面子,大房的家务是由府里总管轮流指派直属樊家的婢女兼着帮忙,不过主子势利,奴仆们当然也有样学样,一看到大房多了个少夫人,总管不派人了,以往轮流的几个婢女也跟着默不作声,乐得把事情全都丢在她身上。

  她娘家虽然不像樊家其他房奢华到奴仆成群,但她也是被捧在掌心上呵疼的,只拿过针线的手根本没操持过家务,洗衣、打扫、收拾相公弄出来的残局,这些事让不得要领的她忙到焦头烂额,当有人说需要帮忙可以找她时,她几乎感激涕零。

  她第一个求助的是三房的叔母,因为她的笑容最慈祥,语气也最热络。结果她等了又等,叔母答应的救兵一直没有出现。

  当又有人说不用客气时,她又傻傻地信了。结果对方拉着她将大房的状况问了个巨细靡遗,她浪费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对方一句累了,就把她请出了房。

  就这样,被人敷衍个几回,再笨再单纯也该顿悟了,她总算明白原来那全都只是场面话,也总算看出那些隐于笑容之下的诡诈心思。

  难怪她记不住谁是谁了,每个人都是相同的眼神,笑容都是一样的虚假,她忙到事情都做不完了,又哪有心思去辨认她们的脸孔?

  像现在,眼前这人一开始那些仿佛心疼不已的话语只不过是在铺陈罢了,后来以虚探实的问句才是她过来的主要目的。

  「可是我没听小叔说过。」应该说她已经两天没见过他了。孟海心在心里默默更正,努力让自己不要说得很心虚的样子。「如果手头上真变宽裕,我想他不会对这种情形坐视不管才是。」

  虽然住在同一院落,但忙碌的他早出晚归,从不跟她们一起用膳,她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而通常他也都是为了探望相公而来,根本不会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更别说是跟她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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