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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他被痛骂,在场所有的人无不暗喜在心。不过敌人不只一个,把握机会将他人也顺带踩上一脚才叫高招。

  「爹,您消消火,仲遇前些日子才帮了老三,也算功劳一件了。」方才被樊仲遇唤作二叔的男人插嘴。

  「你没事提整个干么?你手上的布庄前几天才弄砸了一笔交易,要不要顺道把这损失也一并禀报?」另一个中年男人脸色一变,立刻反击回去。

  「别吵了!」老者斥喝,见两人安静下来,凌厉的视线又射向樊仲遇。「你以为你真有功吗?买来的货价格比平常足足贵了一倍,救了急,却是白忙一场、好不利润,这只更证明了你的无能!」

  「是。」樊仲遇依然没有反驳,只是恭敬回答。

  那温驯的反应却让老者更生气。

  「我不管你替伯临找来媳妇是为了什么,我从以前就说得很清楚,想要继承家产全靠实力,有了你爹的例子,我想你应该比任何人还清楚,要是子孙不成材,管他是大房还是长孙都别想从我手中接过一个子儿!」伟岸的身子几不可见地一震,只须臾,樊仲遇已用垂首掩饰了过去,更没让人发现他眼中熊熊的怒火。

  「是。」哑声低应的模样看在众人眼里,反倒像是被教训得无话可说。

  「你们都好自为之吧!」老者起身,丢下这一大群人直接离开。

  以为樊仲遇被骂到垂头丧气,不少人都露出微笑,暗暗在心里将这名对手删去。大房已不足为惧,就算再怎么搞小计谋也只是白费心力罢了!

  「要是当初三房那件事你没强出头,交给我们来处理,至少也不会血本无归。想表现是好事,但也要懂得量力而为,不然樊家再怎么有钱,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啊!」坐在上位右侧的一名老者嗤笑站起,带着身后五个儿孙离去。

  「可惜一个人的才能有限,再怎么努力也难挽颓势,我看你还是求求老天爷,看能不能早日让伯临有后还比较实际,只不过……」另一名中年男人也跟着起身,话没说全,但话里的意思不言已明。「哈哈哈哈——」他大笑着走出厅堂,身后又是几个小辈跟着离开。

  就这样,没人给予安慰,扔来的全是明嘲暗讽的言语,不一会儿,刚刚还是满满人潮的大厅已走得剩下他们三个。

  第3章(1)

  总算结束了。

  确定所有人都已离开,樊仲遇抬头,脸上顺从不甘的神情全然抹去,少了刻意的压抑,自然散发的傲然气势立刻取而代之。

  这种全族聚会向来让他厌恶至极。

  不是因为那些尖锐的言词,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他早已能做到充耳不闻的境地,更何况那群人越是得意忘形,越表示他们又朝成功迈进了一步。

  只是那一张张千篇一律的丑恶嘴脸已让他腻透,若不是为了更远大的目标,他才懒得应付他们。

  「好可怕、好可怕……」樊伯临来到他旁边座位坐下,一边把玩手中沙包一边喃喃自语。

  兄长的动作让他敛回心思,樊仲遇瞥见那抹纤细的身影仍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一股烦躁油然而生。

  一个被保护得极好的闺女,从没见过人间的险恶,她所受到的震撼可想而知,但明明早已将之视作计划中的一环,为何他的心绪还是被影响了?

  最不该的是,他刚刚竟还被激到动了气!樊仲遇的眸子微微眯起。

  早在他满十岁被允许进入厅堂参与家族集会的那一刻,他的天真就已被摧毁,但那时候的他并不晓得,因为在父亲长袖善舞的保护下,受尽荣宠的他向来都是扬笑睥睨失败者的那一个。

  却突然间,风云变色。

  父亲砸下重金的镖局接连被劫,损失惨重,而大批收购准备卖给官府的谷粮又在此时遇上火灾,因无法如期交货被扣上拖累军情的罪名,无力自救的父亲不但名下产业全被抄走,自己也身陷囹圄。

  若是老家伙聚集全族的力量,绝对可以帮助父亲度过难关,但他却是选择清楚划分界线,任由父亲自生自灭,等父亲再回到家门,已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尸,而大房的地位也瞬间从顶端跌落谷底。

  「二放鸭,三分开,七围墙……不对不对……」听到身旁的兄长又喃喃念起了口诀,樊仲遇徐缓地吁了口气,抑下胸口炽燃的愤怒烈焰。就算现在没有其他人在场,他也不能太轻忽。

  「坐在主位的是樊家大老爷。」樊仲遇开口,身旁的樊伯临立刻停住喃念,整个厅堂只有他沉稳醇厚的嗓音。「也就是我们的祖父,目前仍大权在握。樊家共有四房,先父是嫡出长子,名义上大房由大哥继承,四房里有存有殁,堂兄弟间也已有人娶妻生子,各房的女眷你之后应该都会陆续见到。」听到他的声音,孟海心震了一下。

  方才他不发一言时,她就一直挣扎着该不该抬头。

  满满的关怀让她想探知他的想法,但她又好害怕,怕会在那张俊傲面容上看到痛苦失意的表情,也怕自己压抑不住的同情会伤了他。

  他还好吗?他的心情真如他的声音听来那么平静吗?犹豫了会儿,她还是禁不住担虑地抬首朝他看去——

  他半敛的眼帘遮去了眼神,让人无法揣测他的心思,一如往常的冷淡面容没透露出任何的表情,却反让她更觉难过。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根本没办法相信,明明是一家人,对于弱势的人不但不伸出援手,反倒乘机踩着往上爬,而身为一家之长的大老爷竟纵容子孙如此冷血无情的行径,他的冷戾言行也让人打从心里发颤。

  意识到她的注视,仍俊眸半垂的樊仲遇悄悄绷紧了下颚。

  毋须和她对上眼,他也可以猜想得到那双澄澈的美眸里,绝对只有关心而没有任何的鄙夷和轻视。

  她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她该恨他,该因为他被骂得狗血淋头而窃喜在心,甚至是用风凉话再补上一刀,但绝不是顾虑到他的感受而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态度对他!

  才刚平抑的情绪又开始沸腾,察觉旁边的樊伯临朝他投来一眼,樊仲遇心一凛,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流露出太多情绪。

  今天真的不是很顺遂。他暗恼,用冷漠将怒意全然掩去,抬眸迎视她的眼。

  「其他那些叔、伯公等旁支不在这里,而在樊家女人也不允许出现重要场合,他们谁是谁并不重要,就连大老爷,你也很难再有机会见到。」

  他的伪装太成功,孟海心看到的是一双深不可测的黑眸,怕被他看穿她的心思,她赶紧回避了他的目光。

  「……没机会再见面也没关系。」她呐呐低语。

  一次的经验已经吓到她,如果必须在家族中拥有地位才能踏进这个厅堂,她只希望在他们眼里她永远都这么微不足道。

  她的话让樊仲遇讥诮扬唇。这样就怕了怎么成?要是知道那群人私底下做了什么事,只会让她更将樊家视做人间炼狱吧。

  「后悔了吗?原本想说丈夫是个痴儿,但只要稍加忍耐,至少还可以享受荣华富贵,抱歉,我的无能让你无法如愿了,先提醒你,大房没有专属奴婢,我们供不起。」

  面对他话里的自嘲和讽刺,孟海心咬唇,纷乱涌上的情绪让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其实,她从来就没贪图过樊家的财富,甚至是只要一想到两家的差距,担虑就一涌而上,怕自己无法适应大户人家的生活,会害他被家族的人看轻。

  他是否能承袭家业对她根本一点也不重要,满腔的期待全是因为他,他的身影自那日在院中相会之后就一直缠绕心头,勾动了她的渴望,忐忑而又欣喜的一日一日数着成亲之日的到来。

  被婢女发现她偷偷地练习相公这个词汇的叫唤时,她羞到无地自容,却仍抑不住嘴角甜蜜的笑,编织着两人白头偕老的美梦,只要伴在身边的人是他就好,再苦的日子她都可以甘之如饴……

  结果美梦却成了恶梦,她嫁的是他的兄长,而他是诱骗她自动跳进陷进的罪魁祸首。

  他曾经因顾虑过她的感受而感到为难吗?那次见面曾让他因为她即将成为自己的大嫂,而有一些些的不舍吗?她想问,但她没办法问,因为一问出口就等于将她的心意昭然若揭,她只能将未竟的言语藏在眼神里,祈求地望着他。

  「我吃得了苦,我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他的想法。

  迎视她的目光,樊仲遇沉默不语。

  就是这双眼,占据着他的思绪,让他昨晚无法成眠。

  他向来睡眠短浅,除非疲累至极,否则他宁可将那些时间拿来运筹帷幄而非浪费在休息上。但昨夜存在他脑中的不是诡谲心机,而是纷杂的思绪不停地绕、不停地翻腾,唯一不变的,是她——

  那天在日阳下闪动明媚的灵灿瞳眸,瞠大、盈着泪,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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