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她太大意了,竟然忘了向福晋请安的日子!
「是皇上赐的那对吗?不是遗留在额驸那处了?」青绫提醒道。
「是啊……」她想起来了,有回待在隆怡轩内作画,她忘了把礼物带走。
「格格,挑别的东西送吧。」看出她欲先取回玉耳坠再去请安,枫依建议道。
淳临立即摇首。福晋酷爱白玉,她不得不把手上唯一的白玉首饰送出去,何况那本来就是要准备送福晋的。
「可惜了……」枫依不禁低叹,不舍那么漂亮的耳坠落在别人手上。
随后,她们各自忙去,淳临独自出门,赶着去请安兼赔礼。
今晨下了第一道大风雪,枝橙屋檐上仍凝着雪块,刺骨的寒冷乍临,让府中所有人都躲到屋里头去了,一片白茫茫中,只见把守各园门的侍卫,以及那道穿梭于彼园问的娇小身影。
踩着雪地,她不停往手心呵气,步伐越来越急,实在受不了寒冷,她当下选择抄小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踏进屋里取暖。
到达隆恰轩,她从后门步入正厅,却发现祺申和福晋正在里头谈话。
她吓了一大跳,不好意思从帘后轻率露面,当下便决定绕回正路,从正门敲门而进。
莲足正转,福晋的声音却飘进耳中——
「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纳侧室?」
心房倏紧的瞬间,她的脑袋轰然空白,双足像扎了根似的,再也无法挪开分毫。
第八章 盘意(1)
从户部街一路赶回府,祺申归心似箭,只想马上换掉一身宫服,尽快前往临安居,却没料到才踏进隆恰轩,便见福晋在此等候。
「都下去吧,待会儿我自个儿回去。」福晋向随侍们命令道,以防隔墙有耳。
遣退了下人,正厅之内只剩他们母子二人。
「申儿,你似乎忘了额娘还在等你的答覆。」
「我的确忘了。」一口就承认了从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他更不掩饰脸上那抹不耐之色。
「不打紧,我亲自前来,就是要提醒提醒你。」福晋挑高细眉,杏眼含蕴愠意。「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纳侧室?」
「准备什么时候?」祺申好笑地反问。「额娘,我可没答应过任何事。」
「你明知道你那个不长进的阿哥又传来喜讯了,你就不能争气点儿吗?」
「他的事与我无关,别拿来跟我混为一谈。」
「与你无关?地位快不保了你知不知道?」福晋气恼不已。
老王爷和祺康的父子关系向来恶劣,但自从有了嫡孙晋德后,他们的关系因此而变好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尚无子嗣的祺申自然教双亲不满了。
「阿哥又为王府添孙,这是喜事,何必把事情想得这般复杂?」面对福晋的怒颜,他只撇唇一笑。「况且,那天我瞧您和阿玛高兴得——」
「又不是我儿子,我高兴什么了?」有点失控地怒喊,福晋拧起的眉问尽是愤恨。「你阿玛一听见淳颐怀上了第二胎,马上乐得跟什么似的,我这个当元配的,能不跟着笑吗?」说到这里,她完全失控了,脸上只剩一片狰狞。
「既然清楚自己的身分,就该明白陪笑是您的分内事,这会儿跑来我这儿发脾气又算什么意思?」他口气冷淡,尽管是自己的亲额娘,也受不了她的伪善。
福晋冷笑。「你倒回去问淳临可把她的身分弄清楚了不?成亲快一年了,半颗蛋也没下过!」
「额娘!」拧眉低吼,他无法容忍她对淳临的恶意中伤。
「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的事儿!她从未宣召过你,压根儿无心当你的妻子!你也不必顾忌她是最得皇宠的公主,她既是无心,你再娶十个她都不会有意见!」
宗室的女儿是金枝玉叶,即便嫁人了也不改娇贵,若非得到女方的宣召,夫妻二人不得同房——祺申没忘掉这个规矩。
一开始,他们本就对这桩婚事无心,宣召的问题怪不了淳临,尽管如今他想让这段婚姻变得名实相符,也非光凭他一句话就说了算的事。
他想要她,却更想得到她的心,因此,他不急着揭露企图心,反倒耐心地逐步亲近她,也让她慢慢习惯他渐趋亲昵的举动,并适应他愈加靠近她的距离。
他爱她,只想加倍珍惜她,不想因一时欲望或冲动搞砸了一切。
他要她主动摒弃搁在心中的赫穆,心悦诚服地成为他的人。
然而,福晋并不了解他们之间的纠葛,看他沈默不语,她脸色越发难看。
「你该不会还念着那个娘子吧?」
福晋的问话,直教隐身帘后的人儿咬紧了下唇。
「淳颐说到底也算是你的半个媳妇,你嘴巴一定要这么恶毒?」他冷冷地道,看不过淳颐平白无故地被侮蔑。
他生气了吗?淳临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却从他冰冷的语音中,感受到他隐然的怒意……
面对同样伤人的言语,祺申护着她的心情明显比护着淳颐的激动许多——她还是不够冷静,混乱的心绪只剩惆然时,她忽略了他语中鲜明的轻重之别。
「罢,我不跟你讨论这些。」她皱眉,不忘把话拽回正轨。「反正纳侧室的事你非答应不可。」
「这算是逼婚了?」眯起眸,他脸色冷峻,口气强硬起来。「我也把话说清楚了,我绝不另娶侧室!」
福晋当场翻脸。「这是你违逆不了的父母之命!」
他扯出一抹毫无意义的笑痕,眸色冷沈。「额娘若是坚持,我的确无从反对,但我可以确切地告知你,到时候你只会看到台面上的漂亮!」
言下之意,就是即便他娶了个侧福晋回来,他也不会碰她!
「你——」不肖子!
「额娘,时候不早了,我先回房更衣,您请便吧。」无视她盛怒的容颜,也不跟她多废话半句,他站起了身,迳自转身离去。
*
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就会被转入内室的祺申碰个正着。
她比他早几步离去,当他们聊到淳颐的时候,她就待不下去了。
「窃听是件不道德的事呢……」低垂着脸儿,她喃喃自语。
骗谁呀?根本就是害怕听到他接下来有可能道出仍对淳颐念念不忘的字句……那时候,她根本就跟落荒而逃没两样。
心情真沮丧。
她叹了口气,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外头明明冷得教她打颤,可她却没有回去的打算,想到只要走进屋里就得对人扯开笑脸,她就觉得好累。
一路逛到潋园,她让自己困在梅林里,缓缓穿梭于丛丛梅树间,她无心亦无花可赏,美丽的双眸,只是失神地看着眼前纵横交错的冰枝雪哑……发呆。
「是和硕公主吗?」
陌生的嗓音划过耳际,她止住步伐,偏首一望,看见一名男子正向她步来。
「公子是?」她不认识他,也没见过他。
「那木都鲁·赫穆,恭请公主金安。」确定了她的身分,他马上打千儿请安。
淳临心中即时有了底,记得璟月曾提过这个人,是她马背上的劲敌,也是她最讨厌的男人。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公主可否为在下引路?」恭敬的请求自他唇间徐徐吐出,他炯亮的黑眸却紧盯着她,肆无忌惮地阅览眼前这张柔美芙颜。
她不像一般公主、格格,眉目问缺了那分专属旗人的傲慢,却多了分南方女子独有的婉约风韵,似水恬淡却又不失俏丽,是教人忍不住上前好生疼爱一番的美人儿。
得此佳人,那个祺申大抵是上辈子烧了好香吧?赫穆在心底嗤了声。
她看了看他左右无人,不禁疑惑他进府时,怎没半个下人侍奉引路?
「引路的小厮被王爷召去办急事,我本以为自己会认得路,但可能太久没造访王府了,因此……」他尴尬地笑了,轻眯的俊眸掩盖了里头深沈的城府。
纵然觉得不大妥当,可他的表情恼丧又无助得太诚恳,实在教人狠不下心拒绝,淳临唯有点头,问道:「你准备到哪儿去?」
「隆明轩。」
她点点头,并迈步走出梅林,无声地为他引路。
「听闻,公主跟璟月格格的感情极为要好,你们如此熟稔,想必公主定然知晓璟月看上了哪家阿哥,对吧?」
淳临蹙起了眉,脚下步履未停,开始后悔自己对他的热心相助了。
「公主,在下手上正巧有支簪子,若为您簪上,不知旁人看了作何感想?」
蓦地停下脚步,她转身看着一直恭敬尾随的男人。「你在威胁我?」她以为这男人会因为她和璟月的交情而巴结她,谁知,这么快就在她面前撕破脸?
「公主果然是聪明人。」他赞扬着,看似无害的笑颜底下却暗藏狠劲。
「看来,并非没有小厮为你引路,是你自己故意要走失道的吧?」
他只是扬唇,冷冷微笑。
她抿唇,知道自己被设计了。
「公主,我只要一个名字,请别为难在下。」否则,她只会为难到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