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可以去拜访王爷……的书房吗?」
小王爷大笑了。「你要拜访本王的书房?那本王呢?」
「呃,小生可以先看书吗?」方少行露出了小狗盼着肉骨头般的无辜眼神,惹欢了小王爷。
当即准了。小王爷赐他一枚刻着八卦图的白玉佩,允许他以此为信物,出入王爷府,当然书房也在他可通行的范围之中。
方少行心喜若狂。
「如何?这幅刺绣。」小王爷回头问他。
方少行看看,「气势娇贵,凤尾凌厉,剌绣的主人心怀天下之境。」
小王爷手持杯盏,点点头,「心怀天下,说得好,是心怀天下。这么一幅刺绣若流到寻常人家手中,被判有谋反意图也不为过。」
「罪及谋反……」方少行心中微惊。「如此严重,王爷要将其呈入宫中,献给皇上吗?」
「这幅刺绣是前朝皇后亲手所刺,在战乱中流失,好不容易才辗转得到消息,本王花了点工夫才拿回来的东西。」他笑笑的跟方少行说:「本王私自收着,少有人知,方公子可要为本王保密。」
方少行敛容,行礼。「小生知道分寸。」
「听说方公子在百染布庄许掌柜府上教习?」
「是,己有三年。」
「方公子眉目清俊,许府内没有小姐倾心于你?」
「王爷是寻小生开心吧。」这迟钝的书生笑了笑,「小生只是教习学问而己,时间一到当即离开,绝不逗留;教习女眷之时,也都以薄帘隔开,并无与女眷独处。」
「方公子洁身自好,真是难得。」
小王爷低声一笑,持着杯盏,饮尽杯中物。他的目光在方少行身上一转而过,随后若无其事的拥着冬舒恋,由着她去摸那幅刺绣,勾画着凤尾孤旋,其势如鞭扬。
画舫轻摇慢荡,夕色垂落,河岸边上支起灯笼盏盏,添起一丝风雅。
雪落得大了。
第7章(1)
用完午膳,方少行就在院子里走走,心里整理着下午要教习的细节,还有要出的功课,几个少爷和小姐所呈上来的作业哪里要改,该怎么教,零零琐琐的事项他在心里一一理过。
冬雪在地上薄薄积着一层,虽然有奴仆随时来扫雪,但是雪势一直不停,累积得久了,也要再结一层冰起来。
方少行在院子里方方寸寸的绕行,踩出一条露着青石板的路来。
先前见过的那个小婢,又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附近。
「先生,二小姐有请,请先生随小婢来。」
「未嫁女子,不应与男子私下相见。」方少行搬出礼教道理来推挡。
「可、可是二小姐……」听到他拒绝,那小婢女抽噎了一声,小小的身子抖了一抖。
「礼教不符。」他用这句话硬邦邦的挡回去。
小婢女也不抬起脸来,就这么低低的,又劝了一次,然后再一次的得到方少行拒绝的答覆。她小小的身子抽了一下,肩膀紧紧绷着,水珠子一滴两滴,啪哒啪哒的掉进雪里。
方少行听得异声,才回头去望望。
那小婢女低着头,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缩成一团似的。这样惊惧的模样,太不寻常了。
方少行觉得不对,注意到她衣着有些凌乱,像是匆匆拉整而己,袖口边上那块肌肤稚嫩明亮,淤着一条狰狞血痕分外的明显。
「你若没有请我过去,二小姐会责打你吗?」
那婢女哽着嗓子,没有哭出声来。她把袖口紧紧抓着,一声都不敢吭,身子抖得像片落叶。
「袖子里的伤……去上个药吧。」
没有请到方少行,势必要被迁怒责打的小婢女,动也不敢动。
方少行沉默了片刻,忽然自言自语起来:「听说许府里有口井,里面淹了个琴师出身的小妾在里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小婢女哽咽一下,犹犹豫豫的应声:「先生是想要看看那口井吗?」
「看你年纪,进府应该不久,也知道那口井?」他没回头。
「知道是知道……」小婢女声音微弱,抖抖颤颤的,「那座偏院里,现、现在没人住了……井里投个人在里面,听、听说还是一身红衣下去的……没人敢靠近那儿。」
「红衣?」方少行微愣。「她不是失足跌下去的?」
「不是……」小婢女说得吞吞吐吐,「有关耶琴师的传闻其实很多,但府内婢奴间都传着的,那妾室似乎是给老爷逼死的。她一身红衣投井自尽,大伙怕得很呢,都、都不敢进那偏院去。」
「是吗?」方少行应了一声,便又沉默了。
小婢女畏缩的等了半响,听不到方少行再开口,但这么回去二小姐房里,她一定会被狠打一顿的。她焦躁良久,用那急于保命的小脑袋左思右想,终于看看吐吐的开口:「先生……想看那口井吗?」
方少行依然保持沉默。
「如、如果先生想看那口井……」她鼓起勇气,「小婢、小婢愿意带先生去瞧瞧。」
「喔?」方少行悠然的转过身,「你耍带路?」
「小婢带路!」那女孩豁出去了,「小婢愿为先生带路,但、但是先生看完那口井之后,请随小婢去和二、二小姐见面……」话到了末尾,又微弱下去。
先生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温和的时候一片柔软,吸引多少女儿家的目光,但是现在的先生眼里一片冷冷淡淡,那黑得幽沉,白得冰冷的眼珠子,乍看之下只是冷淡,再深瞧下去就变成了冰寒。
小婢女整个背心浸满了汗水,一双细细的腿在裙底下抖得快要散架。她第一次从心底畏惧起这个和煦的先生。
方少行听着她开出的条件,脸上淡淡的,不露一点思绪。
良久,他肩上积了一层雪花,抬个手拨掉了。那小婢见他忽然有动作,还吓得她往后缩了缩,像是怕他怕得紧。方少行也不望她一眼,兀自轻轻点头。「也好。」
小婢女战战兢兢,「先生同意了?」
「你领我去看看那口井。」他淡淡道:「至于二小姐要见我的话让她来偏院吧。除此以外,我不在其他地方见她。」
「咦?」小婢女一惊,「可是二小姐从不进偏院——」她的声音乍止。
方少行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冰珠子一般清晰分明的眼睛,看得她浑身发寒,感觉心脏都要从口中跳出来了。
那小婢女一句也不敢再反驳,立刻逃窜一般的冲出去,连在许府内行走须静声的规矩都忘记了,整个人像只逃命的小耗子一样迅速消失在转角处。
入冬之后,随着时间过去,风雪也渐渐的大了。
等到那小婢女再出现,己经是一刻钟以后了。
身后娉娉婷婷走来许二小姐,她一步三摇,步履慢慢的,看到方少行站在中庭,肩上积着雪花,就加快了脚步想要踏下阶梯,来到他身边。
方少行没有看她,目光转向小婢女,「带路吧。」
「是,先生。」小婢女立刻应声,那声音小得几乎要哭出来似的。
许二小姐没料到他会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温顺脸色乍变,却一下子忍住。她维持着那乖巧的表情,慢慢的跟在后头走。
方少行跨着大步,没两下就跟上眼前的小婢,那小婢女心里正在怕,又看他跟了上来,心里更恐惧,连忙小跑起来,于是方少行跨开步子跟着,维持住一种紧跟的距离。
小婢女怕极了他,为了尽快到达偏院的那口井边,她干脆走起伺候奴仆才晓得的捷径,小小的身子左窜右过的,方少行一步都没落下,全程紧跟。但走在后面的许二小姐自小娇生惯养,连多走几步都喊累,哪可能跟上婢女和方少行的步伐,没一会儿就跟丢了。
她恨恨的踱着步子,绕回了一般行走的正路,本想掉头回去的,却望着偏院的方向,想到那院子里几乎没有人烟——
一个未婚男子约着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到隐密处去,不是要偷隋,就是要幽会,而这个邀约地方,可不是她提出来的。
许二小姐娇娇滴滴的微笑起来。
她就这么一个人走在往偏院的路上,举止上装得小心翼翼,碰到了婢女奴仆,就用一种娇羞中带着紧张的神色,回应奴仆们的行礼。
过往奴仆婢女觉得二小姐行踪奇怪,神色也不对,心里暗暗起了疑心,打着招呼的时候,顺道就问了二小姐需不需要奴婢跟随云云,那二小姐脸上娇羞飞红,手绢微遮着脸,仿佛说溜了嘴一般的,道了一句:「我和先生约着在偏院见面,这会儿都要迟了……哎,可要帮我保守秘密,别跟爹说呀。」
那样娇羞和心急的模样,让奴仆们传起了流言。
——二小姐与先生私会在偏院的捎息,不胫而走。
许二小姐娇滴滴的,踩着纤弱的步子,那么急于在短暂的午间休息时间,私会情郎的模样,也被一迸传回了许大掌柜耳里。
与方记钱庄的姻缘,终于攀上了。
他在心里为二女儿暗赞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