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百染布庄」的许大掌柜一睁开眼睛,就发觉大事不妙!
他绷紧身体,狠瞪向主厅中央的那方檀木桌面。桌上那个原本落了大锁、缠上铁炼粗绳的厚重箱子却被打开了,一旁放着被破坏的锁头、断成几截的缠箱铁炼堆在桌上,四周还倒了一地被迷晕的武装侍卫。
抖抖抖抖抖!
许大掌柜抖着惨白的唇,从屁股下那张宽大的椅子上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往檀木桌走去,一路上,或者踩过地上晕过去的失职侍卫,或者一脚踹过他们挡路的手脚,或者直接跨过他们的脑袋,也不理会靴尖擦过侍卫鼻头,撞出一股鲜血来。
他很谨慎,很提心吊胆。
他还很害怕。
那箱盖大开的箱子里,可千万得留着那个宝贝啊!
脚下踩过一个昏死侍卫的脸面,许大掌柜终于来到檀木桌旁,他的视线慢慢的,几乎是凌迟般的缓速移动,从箱子外部底端一路上移,过了被破坏的锁,到了箱缘上方,视线越过足有两个指节厚的箱壁,他一眼便将箱底看尽,没有分毫遗漏。
箱底空空如也。
许大掌柜晃了一晃,顿时晕了过去。
第1章(1)
方少行沿着镜照河,穿越垂枝的柳树,顺着人群行进的方向而前行。
冬日的温瑗阳光无比舒服,一件薄氅足以抵御初冬的风势,而干燥的冷风将他端整的脸庞吹拂得更为静默。
他的五官生得端正,他的眼睛纯粹而分明,他抿着的唇很有点固执的意味,稍厚的下唇在抿成一条线时,看起来分外的正直。
踩着闹晃散步似的悠哉步调,冬日温暖无比的日光下他被哂得暖洋洋的,心情很愉悦。
在他视线前方有一大群人聚集,里面男性居多,女性则都在外围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方少行有些困惑,这方向接近镜照河畔的镜照牌楼,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众人聚拢成一片人海?
他有点好奇,更多的是忧心是不是有人跌下河,才引来这么多人围着?但是他没有听到什么呼救声啊!
方少行靠了过去。
才接近到外围而已,他还没有搞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身边就莫名其妙的冒出几个高大人影。
这些身着黑衣黑裤,头上却缠着鹅黄头巾,表情严肃,举止奇怪的大汉,将他簇拥在中间,然后排开人群,像是蚂蚁搬食物一样的把他往人潮中心拱过去。
方少行的个子虽不算矮,但也没有那些汉子的高大,他的视线被身前身后的汉子遮着,看不清楚自己被推到哪里去了。他抬头一看,皱着眉的发现镜照牌楼就在不远处,更糟的是,居然有个穿着嫁衣的姑娘站在桂上,手里捧着颗绣球。
哎呀!可千万别砸下来了。
他拧着眉,只想快快从人群中逃掉。
他看不清上头的姑娘是什么人,严格来说他也不怎么想知道,但他更不愿意被莫名其妙的绣球砸中,然后披上红袍成为新郎倌!
脸色有点灰败,他紧抿着唇,试图扒开身边汉子的手想冲出人群。但那些围着他的黑衣汉子却硬是挡住他的走路,然后他们抬起头望向楼上的姑娘。
像是在打什么暗号一样。
但方少行还没有意识到他们的举止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哎,这些汉子也是来抢绣球的?扁了下嘴,他有些困扰。
他无意和他们抢新娘子,添了他一个人不是多一个竞争对手吗?
方少行试着跟他们沟通一下。
「这位大哥,能否让个路,让在下出去?在下没有要抢绣球啊!」
左方的汉子理也不理他,兀自把粗壮的身子站得文风不动。
方少行有些苦恼。
「少侠?少侠,在下有些被闷昏了,烦请少侠让个路,让在下出去吧!啊?少侠,你有没有听见?」
右边的汉子只是挑高眉毛而已,睨他一眼,硬是不让路。
方少行左右都碰壁,一鼻子的灰,心里很是苦闷。但前头的这位大汉显然也没有理会他的打算,连头也没回,至于身后这位更不用问了,他根本就把一双巨手压在他肩后,与其说那是手臂太粗壮,不如说是想将他当成靠手的枕子来用。
即使是凉寒的冬日下午,高挂的日头只是骗人用的假象,但是被这么一群男人挤在里头,又遭到高头大马的汉子团团围拢,方少行也感到背心沁出了汗意,体温更因为人挤人而上升。
苦闷的心情在他胸口发酵,可恨他不过一枚小小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赤手空拳也打不出一条活路,只能祈祷这绣球快点抛完,还得记得扔下来时他要闪远点,千万不要被砸中了。
家中虽然没有婚配,他也没有中意的姑娘,要是这么被莫名的砸中而必须娶亲,实在也不是他的爱好……
在心中碎念,方少行抬起头来,逆着冬阳,望向镜照牌楼上那个身影模糊的姑娘,只见那姑娘将绣球朝他的方向用力扔下。
方少行一身筋骨紧绷起来,就算只是一个没用书生,仍是个男人,他挤不出人群,至少还能把砸过来的绣球用身体任何一个部位全力顶开的。
因为楼上的姑娘终于将绣球扔下来了,由大量男性所组成的一片人海开始波涛汹捅起来,认准绣球落下来的地方猛扑过去。
那些绑着鹅黄头巾的汉子一个一个跳出来,做出了抢绣球的动作,其实是把绣球从其他人手中打飞出去。
华丽的绣球一路飞跳,在汉子们的拳头上滚动高弹,砸过几个差一点就抢下绣球的男人脑袋,那颗绣球滚来弹去,重大的转折处都是发生在那些一身黑衣、绑着鹅黄头巾的汉子手上。
围观的群众也终于注意到这场绣球招亲,似乎已经有暗盘在护着了。
群众七嘴八舌的高声喧闹起来,人声嗡嗡。
方少行身边几个汉子的动作不大,但都处于戒备状态,像是在等着什么东西过来一样,浑身肌肉绷得紧紧的。
但他实在不知道他们在紧张什么。
有那么几次他差点就可以觑准四个汉子之间的缝隙,大胆的使尽全身力气硬撞出去,可惜他这枚无用书生拚不过人家的满身肌肉,刚一撞上就立刻被弹回来,还得到差点防守失利的汉子投来恶狠狠的两枚白眼。
平心而论,他还真有点怕。
突围失败,他只能小心警戒着『喜』从天降。
咦,那颗引发骚动的绣球现在到底传到哪里去了?
心里还在盘算着脱离路线,忽然左边那个汉子做了个大动作,方少行转头看去,就见那个汉子弹起身,神准的伸出双手接住那颗从众人脑袋上传来的绣球。
眼见有人接了绣球,方少行心中一喜,防备立刻松了。
下一瞬,他瞥见那接了绣球的汉子低头看他一眼,而那一眼令他寒毛直竖。
随即眼前一花,一团缀满珠球鲜花缎带的华丽东西朝他脸上飞来。
方少行下意识伸手去拦——
「哎呀!别挤啊!」
蓦然,一声轻呼响起。
声音既情且脆,带着一种珠玉滚动的韵律感。
方少行微微一怔。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左边汉子和人群之中的缝隙跌撞出来,在华丽绣球打中他脸面之前,狼狈的跌进他怀里。
狠狠的撞得他胸口一窒,他下意识苦笑出来。
他伸手紧紧揽着,稳定住怀里的东西,连带也稳住被撞得偏向一边的自己。因为他低下头,怀里又被占据了,等于是缩成一团球的样子,那从天而降的喜事无处落脚,于是明快俐落的砸痛他的脑袋,然后弹啊弹的弹飞出去了。
黑衣汉子们抢救不及,那颗绣球一路灵巧的砸向每个男人的脑袋,然后咕噜噜的飞快滚动,最后神准的飞跃进镜照河里。
绣球落水,招亲姑娘不必出嫁。
围观的众人交头接耳起来,谈论这强行登楼招亲的姑娘果然没得嫁了,那些暗桩功败垂成,这镜照牌楼果然是有着神明居住的、非常有灵性的地方啊!
对着镜照牌楼无止境的歌功颂德就不多提了。
那招亲失利的姑娘恨恨的下楼,恨恨的走人,哭得梨花带雨。
至于任务失败而领不到大笔赏钱的汉子们则怨恼的瞪着那无用书生,用力的撞他两下之后才离开,直奔酒楼去喝酒吃内泄愤去了。
被无端端接二连三狠撞痛击的方少行,心里的苦闷实在难以言述。
他叹了口气。
低下头,他和怀里那个睁着一双明亮眼眸的少年儒生四目相对。
少年的眼睛漂亮得惊人,漆黑的两泓潭水,其中几许星光灿亮。
只一眼,方少行便懵了。
「两位客倌,碧螺春和小菜上桌啦!」
充满活力的吆喝声和夸大的肢体动作,店小二用流畅的节奏将东西送上桌后,帅气的一甩巾子,朝两人躬个身之后退下楼去。
少年儒生看着店小二的一连串动作,饶富兴味的笑着。
方少行摸摸自己的脸,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为什么自己会坐在这里?而面对面坐着的少年儒生又怎么会跟着自己一路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