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希珩淡淡的笑了,「我有想邀请的人。」
没说破,但他相信,言下之意不难懂。
果不其然,李又柔出现了些微僵硬的模样,「我知道了。」
她捧着文件离开后,袁希珩摘下了眼镜,按下遥控,落地窗帘缓缓的往旁边拉开,阳光照了进来,原本被深蓝色布幕遮住的地方,露出了大片的台北市景,很夏日,很明亮。
「叩、叩。」敲门的声音响起。
「进来。」
「你找我?」是央柰的声音。
袁希珩转过身子,看到央柰半瞇着眼,眼睛有点睡眠不足的浮肿,黑眼圈也比前几天明显。她从前几天开始,就是这个样子,问她为什么,她只是笑笑说最近迷上日剧,熬夜看影碟。
「『百年物语』的松岛菜菜子超美;看了『恋人啊』就会想去冲绳;『极道鲜师』跟『好孩子的伙伴』的导演是不是同一个啊?感觉好像喔,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午餐女王』,里头的蛋包饭看起来好好吃。」如此,叽哩呱啦、叽哩呱啦。
因为她说得很神采飞扬,所以他就信以为真,但昨天,他因为有事与央樨通上电话,顺便问了这件事情,结果央樨告诉他,姊妹俩的房间是有很多日剧影碟没错,但那是她的,央柰不太碰那些东西。
「她最近几天老是发呆倒是真的。」央樨说。
「妳说央柰不看日剧?」
「她才不屑用电视这么无聊的方法打发时间。」
很显然的,央柰在烦恼什么,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什么—从十三岁认识她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子。
央柰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如果她不想说,他也不能硬要她吐出一些什么来,毕竟,每个人都有一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只是,「别人」啊,这两个字怎么想都有点刺刺的……
袁希珩深吸一口气,将思绪拉回。
「央柰,妳这个星期天有没有事?」
她抬起头,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这个星期天?」
「嗯,有个律师餐会,我想请妳跟我一起去。」
「为什么请我?」
由于央柰问得很直接,于是袁希珩也回答得很干脆,「我想带妳去。」虽然只有一句话,但是很简单明了。
因为「想」。
央柰小嘴微张,似乎有点犹豫,沉默半饷之后,终于再度开口,「我明天再回答你。」
听到她这么说,他露出些微诧异的眼神,「央柰……」
也许这样想有点自大,但袁希珩一直以为央柰会答应的,毕竟他们认识了很久;毕竟他们相处过很多时光;毕竟……毕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快乐的,不是吗?
还是说,她在屏东读大学的四年,的确有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改变?
也许,真的像央樨说的----央柰真的长大了。她有她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认知、自己的小小世界,她不想说,别人也无从得知。
他还以为在央柰准备重考高中的那个夏天,他们已经在玻璃屋内说好了----虽然她后来老说不记得,但他都以为那只是暂时的,没想到她是真的忘了……
***
阳明山上的私人别墅里,一场别开生面的聚会正展开。
主人阔气十足的请了乐队在现场演奏爵士乐,后院的树上挂上了金黄色的小灯泡,自助式点心台上放满了各式精致中、西式点心,每隔几步便有一位穿着白色衣服的侍者微笑问:「先生、小姐,要来一点调酒吗?」
每一个人的招呼语都是「某某律师,好久不见」,最多在加一个「嫂夫人越来越漂亮了」之类的话。
央柰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有点不太习惯。
私人小聚会?这种阵仗,哪里小了啊?别墅大得像体育馆,草皮上至少有一百个人以上在走来走去。
男男女女都有,脸上都写着「菁英人士」四个字。
来不到十五分钟,央柰已经想回去了。
察觉到她的不耐,刘岱轩体贴的问:「要不要去休息室一下?」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妳的眉头一直皱着。」
「喔,喔,那个……呃。」快想理由啊,快快快,不能没有礼貌,又要合理,情急之下,央柰脱口而出,「我肚子饿的时候,就笑不出来。」
虽然有点没气质,但应该不会露出破绽吧。
是自己答应他要来的,总不能才出现一下,就表示不舒服,何况她也不是真的身体不适,只是有点……有点意兴阑珊而已。
果然,看到袁希珩跟央樨在一起的刺激还是太大了,尤其是他对试完小礼服的央樨那句「再配件披肩吧,我觉得光是这样可能会冷」,真的好体贴,他一定很喜欢央樨,因为喜欢,才会想到那么多。
那个瞬间,央柰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给劈到一样,然后她没办法再正视袁希珩,也没办法再正视央樨……她知道这样的自己有点孩子气,但比起虚假的微笑与交谈,还是让她先将思绪沉淀下来会比较好吧,把自己整理好,她才能自然的面对这两个对她来说都很重要的人。
当袁希珩邀请她的时候,她是真的很高兴,但高兴不到一秒,很多的理智冲了上来,「不可以」跟「很想去」同时在脑海中交战。
考虑了一整晚,她决定跟刘岱轩一同出席。
她告诉袁希珩说「因为刘律师早两个星期就已经先约我了」,但真正的理由,她自己也很难说清楚,勉强要说个原因,大概就是「这样比较好」之类的,至于好些什么,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刘岱轩是个好人,很绅士、很体贴,也让人挑不出缺点,所以即使聚会有点闷,她还是决定撑下去。
「我没问题啦。」央柰微笑,「只是肚子饿而已。」
刘岱轩释怀了,「是我太粗心了,我们过去那边吃点东西吧。」
然后她就像所有的宴会男伴一样,扶住了女伴的腰……央柰往旁边一躲,面对他不解的眼光,她只好解释,「对不起,我很怕痒。」
一整晚,她挽着他的手,跟很多人说话,然后还见到了宋宜珊以及江犁文,宋宜珊的香水味道很惊人,江犁文似乎快要醉了,央柰左看右看,就是没见到原本打算要来的袁希珩。
好不容易十一点到了,主人宣布散会。
刘岱轩开着车子送她回家,美丽街禁止车辆进入,因此他的车子只能停在巷口。
「谢谢你送我回来。」央柰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明天见。」
目送车子离去后,她才拖着脚步,慢慢的走入街中,高跟鞋在红砖道上敲出规律的声音,听起来的感觉居然是有点寂寞的。
走到星星花方与袁代书房子中间,三楼的灯一明一灭,央樨还醒着,袁希珩已经睡了。
央柰拖着疲惫的脚步上了三楼。
正在看日剧的央樨拿起遥控按下暂停键,「回来啦?」
「嗯。」
「好不好……」只说了三个字的央樨露出了些微诧异的表情,「妳为什么穿这件衣服?」
「因为妳没有说不能穿,所以……」
「不是啦,袁希珩买给妳的那件……」央樨说到一半,好似想通了什么似的,「妳不是跟他去的?」
「我跟刘律师……等等,」央柰脑海中闪过刚刚听到的话,一下子冲到央樨面前,「妳说袁希珩买给我?什么?」
央樨出现了啼笑皆非的表情,「你们两个是怎么了?」
「央樨,快点跟我说,求妳----」
「月初的时候我不是还在招生期吗?可是袁希珩要我无论如何要抽一个晚上给他,我问他要做什么,他说想请妳跟他一起参加一个小聚会,所以要我帮忙去试一件预备送给妳的小礼服,衣服、披肩、鞋子都买了,没想到妳竟然没跟他去。」
央樨转过身,再度拿起遥控按下播放键,电视上的男女主角再度谈情说爱。
在日文交谈的情爱里,央樨的声音再度飘来----
「那件白色礼服是他早先选好的,我只是去帮他试试合不合身而已,平心而论,那件白色礼服真的很漂亮,仔细看,还可以看到裙摆上有白色丝线绣的茉莉花,对了,他说那些绣上去的茉莉,是妳想要的。」
第六章
央柰十七岁的时候,沈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在经过一年的苦练,央樨终于一雪去年在钢琴大赛上落败的耻辱,不但得到了一笔为数可观的奖学金,同时也夺下了维也纳钢琴大赛参赛权。
商店街里的消息散布得很快,尤其在里长知道后,隔天,美丽街的人都收到了这个消息。
每个人经过星星花坊,都会把头探进来说:「沈先生,恭喜你。」
然后,还会有人对央柰说:「央樨,出国比赛好好加油喔。」
刚开始,央柰还会说「我是妹妹」,但后来次数多了,她也懒得像播放录音带那种一直重复「我不是央樨,我们只是剪了一样的头发」,她通通改以微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