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尊重我们总经理,一切照规定。」他一再切断她的话。
「Kevin,你果然以公司为重。」蒋琳也很识相,不再追着赞助话题,而是殷勤地夹起青菜送入他的锅里,抬起一双大眼,展露自信的微笑说:「你该好好休息了。我那边有一瓶刚从法国带回来的红酒,要过来尝尝吗?」
傻瓜都知道她的暗示,但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是回家、洗澡、睡觉,然后在鸟鸣声中起床,精神抖擞地去上班;而不是在一个女人床上操得要死,然后跟他说这就是爱情。
名媛、千金、明星……她们要名牌包、名牌鞋,还要一个名牌老公;他娶得总经理夫人,「她」也如愿成为贵妇,门当户对,相得益彰,可是他最最期盼的,可以和他闲闲谈心的伴侣呢?
望着蒋琳,除了美丽,除了心机,他对她还有什么感觉?
没有。
「Kevin?」蒋琳笑容更加妩媚,试探地在桌下踢了踢他的脚。
「时间很晚了。」吴嘉凯缩回脚,看了看手表。「你还要吃的话,要不要找助理来接你?我要回家了。」
「我跟你一起走。」蒋琳赶紧放下筷子。「你要送我啊。」
「我来结帐。」他拿起帐单,这是最后一次请她客了。
走出火锅店大门,蒋琳立刻挽住他的手臂,小鸟依人地倚在他肩头,以最魅惑的甜嗓再度邀约:「过去我那边吧。」
「我不过去,我帮你叫计程车。」他大大跨出一步,技巧性地摆脱她的纠缠,来到马路边准备招计程车。
就在他张望时,他看到对街骑楼下的两个小子,打从他坐在火锅店里,就看到他们站在那边了,那时他没留心,想说是在等人,但此时店家都打烊了,他们还躲在骑楼柱子后面鬼鬼崇崇地干什么?
微弱的路灯余光照进骑楼里,他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手里正拿着相机对准他和蒋琳。
刹那间,他明白了,坐在窗边绝非一时兴起,更不是看他妈的夜色!
「你找人来拍照?」他转向蒋琳,冷冷地问。
「哪有。」蒋琳才想再勾上他的手臂,立刻吓得退后一步,过了一秒才想起什么似地,忙左顾右盼,慌张地说:「有狗仔?哪里?在哪里?」
演技这么差,难怪拿不到金马奖。吴嘉凯反倒勾起一抹微笑,伸手拦下计程车,很绅士地为她开车门。
「天黑了,好女孩该回家去了。」
「Kevin?」蒋琳身不由己地被他推进去,急着说:「你不送我?」
「以后都不送了。」
啪!关起车门,他挺起背脊,转身离去,走向他停车的巷子。
走在幽暗的骑楼里,身边尽是一排熄灯关门的店面,他就像走进一条大黑蛇的肚子里,怎么走也找不到光亮。他一边走,一边还得闪避胡乱停放的摩托车,以及注意怱高怱低的地面,他不由得越走越急,越走越烦,伸手便往口袋摸香菸。
眼睛蓦地感到刺痛,他抬起头来,原来是便利商店的明亮灯光,他用力眨眼,花了几秒钟才适应亮如白昼的强烈光线,视线停在大片玻璃上挂着的咖啡标志,手指头往菸盒捏了一下,终究没有拿出来。
走进便利商店,他点了一杯拿铁,再买了一份晚报,来到大片落地玻璃前的吧台桌坐下,让自己成为便利商店里的一景。
喝了一口温甜的咖啡,随意浏览报纸标题;手机钤响,他拿起来看,果然是蒋琳打来的,他没有接听,而是很没风度地切掉。
这不是他的作风。在以往,他随便也能哈啦两句,但今晚,他累了,再也不想跟半生不熟的女人打哈哈,她们虚伪,他也虚伪啊。
剥开「吴嘉凯」的身分、财富和脸皮,他还能剩下什么?她们会喜欢他什么?又爱他什么?
打开通讯录,他抬起头,向映在玻璃上的自己露出嘲讽的苦笑。还留这些名字干嘛?给他这个三太子选妃啊?
没意义了。他从第一个女人的名字删起,删了三个,他知道后面还有一大串,再删下去,他的指头一定会抽筋。
喝下一口咖啡,他灵光一闪,指头按了两三下,立刻找到那个笔划很多的熟悉名字,兴匆匆便按了下去。
「喂?」闷闷的声音接起电话。
「啊!抱歉。」他顿觉自己太过冲动,记得她在赫尔辛基签约的那晚,也是这种爱困声。「你睡了?这么晚打给你。」
「没。」
「我想换掉我私人专用的手机号码。」长话短说吧。
「喔。」
「我以前给过太多人手机号码,所以现在有一堆不想接、却又不得不接的电话,自以为是social,维持人际关系,其实是自找麻烦,有时候还会干扰到公事,换个号码比较清静。」
「唔。」
「我在想……」他又喝了一口咖啡,欲罢不能地说下去:「过一两个星期,你如果在八卦杂志看到有关我的报导,看看就算了,不要当真。」
「咦?」
「呵!」他自嘲着:「有图有真相,事实就是事实,大家怎能不当真呢?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拍到,没什么了不起。她想营造某种假相,就让她去营造吧,等过一阵子大家就知道,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哎,奇怪了,以前我从来不在意这种事的……」
「副总,」那边有些声响。「你等等,我马上打给你。」
放下手机,他有一丝丝怅然,好不容易说出想说的话,她就挂了电话,而且她一直没什么回应,果真是打扰到她了吗?
是否她正在跟男人温存?据他跟静香那几个女孩子的旁敲侧击,茜倩副理似乎没有男朋友;但,没男朋友,不代表她没有床伴啊。
窗外一片暗黑,车子也少了,对面的屋子里,多少人家已然入睡?那一盏昏黄的灯光是学子在用功呢?还是陪伴夫妻枕边谈心的床头灯?
心底涌起深深的孤寂。三太子被人捧得高高地膜拜,高处不胜寒啊。
手机唱起歌来,将他从暗夜拉回光明,他立刻接起。
「在忙?」
「我刚刚在敷脸,泥巴硬硬的,不好讲话。」
「哈!」他开怀大笑,那些让他鸡皮疙瘩掉满地的寂寞文艺字眼全被抛进了外头的黑暗,光想像她顶着一张硬梆梆的泥巴脸,他就忍不住拿指头画向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大笑脸,愉快地说:「敷完了?」
「敷一半,洗掉了。」
那声音不大客气,他知道这样子占据她的美容时间是有些霸道,更是无礼,但他就是想找她说话,无需理由,也无需犹疑;就像他确定成为翔飞接班人的那晚,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半夜就拿着手机看她的名字,直到确定她结束晚宴回到饭店,他立刻寻到了她。
「你知道我在哪里吗?」他心情转好,扯开领带,开始聊天。
「这么晚了,该不会是跑到山上找领角鹃吧?」
「悟——不——」他学了领角鹃的叫声,低低的,充满回音似地,随即笑说:「哈!我都快变成夜行性动物了,我在便利商店喝咖啡啦。」
「副总,都半夜了你还喝咖啡!晚上会睡不着的。赶快回家,你爸爸还在等你呀。」她催促着他。
「我爸现在不等我了。」他想像她板起脸孔的模样,忍不住又笑说:「他说他操劳一生,干嘛还要陪儿子一起累;他不管了,真的什么都不管了,连我们家族企业的几个董事长也都辞掉,每天就是打太极拳、学国画。 」
「学国画?我爸爸认识的都是西画老师,抱歉没帮上忙。」
「还是谢谢你帮我爸介绍,他是后来才决定跟我二姑丈一起学。」
「沈董也在学国画?」她很惊讶。
「我二姑丈可是大画家喔,他专长油画,还有一间专门陈列他画作的想飞艺廊。嘘嘘,不能说的,这是最高机密。」
「想飞?萧昱飞?」她更惊讶了。
「你联想力很丰富。没错,『想飞』这名字正是我妹妹取的。哎,与其说这么多,不如这星期日有空,我带你去瞧瞧。」
「这星期……呃,不行,我有同学会。」
「下星期呢?」
「下星期我……啊,时间很难乔,不如副总你给我地址,我有空就会去看。」
「也好。反正我二姑丈的画平易近人,你一定看得懂,不需要我这个门外汉解说,搞不好我妹妹来解说还比较深入呢。」
他看着玻璃里眉飞色舞的男人笑脸,语气仍然维持高亢兴奋,眼睛里却打了大大的问号。
她在避他?似乎打从她出差回来后,就一直在避着他?
一部机车骑进了骑楼里,炫亮的车灯透射玻璃,刺目得令他眯了眼,才抬起手臂挡住光线,机车骑士即关灯熄火,走进便利商店。
他眼前顿时出现了一片红红绿绿的残影,视线栘到哪里,残影就飘移到哪里,如影随形,无法一下子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