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啊,他情急之下说错话了,而且还错得相当离谱!方才一心只想着要替这名落水的女子遮掩极可能外泄的春光,却在未经思索下脱口说出了这么不合情理的话。
在外人眼里,这名落水者是个男子,要是让敏儿带她入船舱,不就等于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但是,船上除了敏儿是女子以外,随行的护卫、公孙咏、以及他自己都是男人啊!让任何一人带她入船舱似乎也不太妥。
公孙凛沈默地思索着,是否该让自家兄妹知道对方女扮男装的身分?说了,便不用顾忌男女之别,也可以让敏儿来照顾她,但是,依公孙咏那种好奇莽撞的个性,一定会追着对方问东问西,也许对方隐瞒真实身分就是有她的困难处,不方便让公孙咏探问,而且……不知怎么,他竟然不想让公孙咏与这名女子有太过频繁的接触。
当公孙凛还在评量着是否该点明对方身分的时候,公孙咏已经快一步有了动作。
「来!我带他进去。」公孙咏很豪迈地欲拉走落水者。
「不行!」
公孙凛阻止,不再犹豫,抢先一步扶着女子进入船舱,留下公孙咏与公孙敏面面相觑。
*
第1章(2)
一入船舱内,公孙凛便后悔了。他与她单独处于一个密闭空间内,举目所见皆是她——她因落水而惨白的脸、她微敞的衣襟、纤细的锁骨、以及紧贴着她身躯的湿黏衣物……
公孙凛感到喉头乾涩,他突然觉得这船舱变得拥挤了起来。
撇开眼,他旋过身背对着她,在船舱的座位底下拉出一个木箱,打开后,从里头掏出一件男人衣物。
这艘船是他私人所有,有时他会乘船南北奔波,为了方便让他在船上过夜,府里的家仆总会在船舱里备些乾净的衣物。
公孙凛将衣服放在她身旁,哑声交代着。「先换上乾衣裳吧,省得着凉了。」
语毕,他大步跨出了船舱,并扯下遮蔽舱门用的竹帘,背对着舱门,站在船舱旁的甲板上等候着。
船舱内,楚非明明冷得牙齿直打颤,但是心里头却觉得暖暖的。
她细细思量着这其中的原因,发现好像是因为那位救了她的恩公。虽然她对恩公的背景为人完全不熟悉,但是却隐约感觉得到他方才亟欲保护她的态度,他的眼神深幽内敛但是却很温和,举手投足之间都流露出一股尔雅非凡的贵气。
说来很奇妙,她糊里糊涂地落了水,糊里糊涂地上了陌生人的船,现在更是糊里糊涂地在这儿更衣了起来。不过,在这陌生男子的旁边,她却觉得很放心。
楚非拿起了那套衣物,摊开一看,发现与恩公身上所穿着的款式一样,猜测这应该是他的衣物。她脱去身上的湿衣服,换上恩公宽大的衣裳。
第一次穿着其他男人的衣物,一股陌生的感觉笼罩着楚非的身躯,那衣料贴蹭着她的肌肤,让她有一种错觉,好像她正被这衣物的主人给环抱住似的。
楚非被这弔诡的想法给怔住,她自嘲地摇了摇头,赶紧伸手擦乾了湿漉漉的头发,并且重新束起,走出船舱。
船舱外,夜风徐徐,公孙凛虽然放眼望着河道,但耳朵却不自主地听着船舱里头的动静。
忽地,他想到了什么,召来公孙敏,要她去准备杯热姜茶来。
公孙敏走后,过了半晌,他听见掀开竹帘的声音,回头,瞧见一张清秀的脸庞,脸颊两旁有几簇微湿的发黏贴着,再往下看去,自己过大的衣裳垂挂在她身上,袖子、衣摆都拖拖拉拉的,像是随时会绊倒她似的。
「多谢公平的救命之恩。」楚非掀开过长的袖子,拱手作揖,恭恭敬敬地道谢。
不合身的衣物配上一脸认真道谢的表情,她这模样让公孙凛轻扯唇角笑了,觉得她看起来像是个唱大戏的,有点儿滑稽。
「请问恩公大名?在下改日一定亲自登门拜谢。」
公孙凛沈默着,在心里评估是否要报出他的名号。他虽然官拜一品,但因为今天是他和家人团聚的中秋夜,所以他搭的不是官船,身上也没穿官服,就连随行的护卫也都只着便衣,就是不想要引起不必要的侧目。
思量了一会儿,公孙凛决定不刻意声张他的身分。
「我乃京城公孙家的人。」
「原来是公孙大哥,在下埕州楚非。」
「楚非?」公孙凛浓眉吃惊地拧起,声音里饱含着惊讶与不解。「楚家医堂的『小医圣』?」
他是曾听公孙敏说过,埕州有个「小医圣」,专精于替妇道人家调配生男秘方,因为家乡离埕州只相隔了一个县城,而「小医圣」又盛名远播,因此有一些家乡里的妇人会专门前往埕州求诊,因而怀上男胎。他又听说,这个「小医圣」不但医术高明,而且俊逸绝伦,犹如潘安再世,可是,现下在他面前的——
那么纤细的身子、一只手臂就能勾起的重量、柔软似水的触感,公孙凛百分之百肯定此人绝对是个女子,但是她却自称是楚家「小医圣」?
「咦?恩公听说过我?」楚非有点意外她的名号这么响亮,居然连京城那边的人都知道。
公孙凛深邃的眼瞳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你到底是谁?」他疑惑地问,很难把「小医圣」和眼前的女子联想在一起。
「恩公,我说过了,在下楚非,城里头的楚家医堂是我祖父所创立的,我们楚家乃以悬壶济世为业。」
「你当真是乡民口中的『小医圣』?」
如果她真是楚家的「小医圣」,那么是埕州的乡民皆有眼无珠,认不出她其实是个女人吗?除去那身男装不说,她哪儿俊逸绝伦?哪儿潘安再世?桃腮杏眼,如出水芙蓉般的一个粉黛佳人,哪里像个男人了?
等等!藉由月光仔细一看,公孙凛眼尖地发现楚非白皙粉嫩的颊面上有几处污黑的痕迹。
原来是这样。他懂了,想必楚非是在她细致的柳眉上涂抹暗色的炭粉,好让她看起来更像男子些。
为什么呢?她为何要扮成男装行医?
「千真万确,若是恩公不信的话,他日倘若恩公有了什么病痛,在下必当竭尽所能地为恩公效劳。」
闻言,公孙凛哑然失笑,扬起了眉。「你这是在咒我了?这就是你报答救命之恩的方法?」
「不、不、不!」察觉自己失言,楚非赶紧一脸歉意。「恩公贵人贵体,当然是无病无痛,我只是……假设而已。」
瞧着她紧张的模样,公孙凛觉得有趣,薄唇轻轻地勾起,噙着一抹微乎其微的轻笑。
「不过,听说你专攻妇道人家的疾病,倘若我真有病痛,该让你治吗?」他可是男儿身,拿那些治疗妇女的伎俩来医治他似乎有些不妥。
听出他话里的不信任,楚非有点儿不服气,遂控制不住地出言反驳。「恩公此言差矣,在下不止专攻妇女疾病,还相当擅长一些羞于对人开口的隐疾!」
公孙凛这下真是啼笑皆非了,她是在暗示他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疾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要是知道她现在是跟什么人在顶嘴,恐怕要腿软了。
罢了!既然心血来潮救了她,也就懒得跟她计较。
公孙凛嘴角含着笑,摇了摇头。这女人讲话真是不修饰,不像一般的女子那样温婉守规矩,但是奇了,跟她说话他居然有种很轻松自在的感觉。
他突然庆幸方才没有据实说出自己的身分,他猜想楚非若是知道他是谁,应该无法这么自然不矫情地与他对话。
这时,公孙敏端了茶杯走过来,她瞧见自家大哥居然又笑又摇头的,心里纳闷着,大哥的心情似乎很好?
「大哥,热姜茶备好了。」公孙敏将杯子交到大哥手上。
「楚公子,来喝杯姜茶暖暖身子。」
闻言,公孙敏更讶异了,目光不由得多看了楚非一眼。
原来这姜茶是特意为那位落水的公子准备的啊,她还以为是大哥自己要喝的哩!公孙敏抿着唇思量着,怪了,大哥怎么会对外人这般体贴热络?
「敏儿,没事了,你先去休息吧。」
「知道了!」公孙敏灵动的双眼转了转,她的身子退开,但眼眸却偷偷打量着楚非,评估着他到底是哪儿特别了,怎么能让大哥如此注意?
而楚非也同样讶然于恩公的细心,她接过他递来的杯子,捧在手里,暖呼呼的,不但温暖了她的手,也温暖了她的心。
以往都是承接女子对她的关心,有男子这样关照她还真是第一次。
公孙敏离开后,楚非喝着热姜茶,站在公孙凛的身边,两人倚着船栏,一起看向河道。以往除了看诊把脉以外,她不曾与男子如此靠近过,但她现在不只站在他的身边,还穿着他的衣裳,喝着他特意准备的热姜茶,楚非恍惚着,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