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是间酒吧,有点吵,有点乱,他不知道资玮为什么会选这个地方,不过因为想见灿宁,所以来早了。
不多时,他们全来了。
资玮走在最前面,然后是晓藤,灿宁躲在嘉升后,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并没有坐在他身边的位子,眼睛焦距也始终定在他以外的任何东西上,直至嘉升发表感谢宣言时,两人的眼光才总算对在一起。
灿宁先是一怔,继而淡淡一笑——有想念,但有更多的无奈。
瞬间,他的心中像是被无形的绳子牵扯了几下。
他记得灿宁以前是多么喜欢笑的女孩子,他最喜欢的,就是她阳光般的笑颜,可是曾几何时,她变得这样不快乐,开朗的感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愁眉深锁,即使是在微笑,都抛不掉郁郁寡欢的神情。
自她从香港回来后,就一直怪怪的,躲他躲得明显,但若说她不爱他了,他又觉不可能。
因为,她眼中有着浅浅的嫉妒,若没有爱情,不会有嫉妒。
钟澈想找个借口把灿宁约到外面。
正要开口,没想到大家点的调酒却在此时送上来,侍者一杯杯的询问,然后放在各人面前,乱了一阵子后,两人的视线已错开。
唐晓藤举杯,“大家敬嘉升一杯吧。”
“应该是我敬大家。”嘉升连忙接口,“趁大家都在,有几句话想跟大家说,钟澈、灿宁,这一年的时间很谢谢你们与我相处愉快;资玮,我们同事几年,能被你定位在朋友,我很荣幸。最后,唐姐,虽然我并没有事先跟你说,但希望你能祝福我。”
唐晓藤勉强一笑,“我当然是祝福你的。”
钟澈虽有点恼机会失去,却也没忽略唐晓藤不太自然的样子,只见她将手中的雪国一饮而尽,又要了一杯。
在她喝第三杯时,钟澈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了,“别喝太多。”
“没问题,我还可以。”她微微一笑,但轻蹙的眉心却又显得心事重重,“如果没办法了,我会停下来。”
“唐姐——”
“让她喝吧。”资玮打断了原本要讲话的嘉升,“反正她现在也没办法开车了,既然都是要人送,多喝少喝也没差。”
“可是——”
“你没看到她一定要喝吗?”资玮看得出来很不高兴,“她比我们都大上几岁,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既然想解忧,就让她醉个痛快。”
“她不能喝——”
就在两人争论不休时,钟澈看见灿宁站了起来。
她走到唐晓藤身边,取走她手中的玻璃杯。“唐姐,你身体不好,要自己保重,别喝那么多。”她顿了顿,转向钟澈,语气坚定,
“钟澈,你送唐姐回家吧!”
最后一句话轻轻缓缓,但感觉却像是平地一声雷。
资玮扬眉,嘉升哑然,唐晓藤却是掩不住的惊愕。
神色交会中,钟澈已明白,灿宁知道椅子上的微醺女子对纬纬所做过的事情,于是,她在唐晓藤还清醒时说出来。
然后,灿宁走到他身边,挽起他的手一直走到吧台边。
“从香港回来后,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甚至在今天之前,我都还觉得非问不可,不过现在算了。”灿宁看了唐晓藤一眼,“资玮昨天替我上了一课——不要为难。今天晚上,你一直在注意唐姐,偶尔偶尔,才看我一眼,我知道你不会放心她,我不再逼你了。”
她顿了顿,“我放了你,让你做所有想做的事情。”
第十章
嘉升离开台湾的那天,钟澈带暑期第二个游学团去英国,唐晓藤人不舒服,到机场送行的只有灿宁跟资玮,两人都红了眼眶。
资玮哑着声音说:“保重。”
“你们也是。”
嘉升轻轻的抱住了她们,再轻轻的在她们额上一吻,拿起随身行李入关,颀长的背影走得坚定,没再回头过。
回程车上,灿宁想到一年多的相处就此分离,忍不住哭泣,不多时天空下起大雨,打茬车上铮铮有声,资玮轻叹一声,将车子减速,边说下雨害她视线不好,边抽出面纸来擦眼=泪。
因嘉升搭的是晚上十点起飞的飞机,加上大雨影响车速,灿宁到家时,已快十二点。
哭过,觉得十分疲惫。
隔日上班,才真是有人事转变的感觉。
少了一个人,两人的负担加重,简单的交谈过后,自然又忙着补上本该属于嘉升的工作。
灿宁环顾四周,感觉不太真实,“只剩我们两个。”
嘉升外调,钟澈带暑期第二个游学团去伦敦……咦?
“资玮,他们两个都在伦敦?”
“至多只维持到钟澈回台湾前。”资玮声音维持着如常,
“不过,一个初来乍到,一个要带团,也不太可能见面,别想太多了。”
想那么多也没用,是她自己说要放了他的,那么,就不该再为他的事情大惊小怪。
灿宁一向懂得照顾自己,也希望钟澈一切如意。
两人忙着补嘉升的工作,连忙了几日,灿宁才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了资玮公司何时准备再找人,没想到却换来她一个诧异的眼光。
资玮奇怪的看她,“唐晓藤没跟你说?”
“她有想要找我私下谈话过,可是,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单独相处,说忙,她也没有为难我。”
“飞航本来就是阶段性公司,从去年正式上轨道开始,就预定只营业到今年九月,所以不会再找人。”
灿宁这下知道什么叫做惊吓了,“为什么?”
什么阶段性公司,怎么没人跟她说过?
“飞航主要功能除了调查消费族群之外,还有两点,一是观察外调人才,也就是嘉升,他去年就已内定,这一年主要让他熟悉两边的业务,第二,”资玮微一迟疑,但还是说了,“总经理年纪越来越大,打算把棒子交给女儿,他要女儿先熟悉小组织的结构,再来替总公司掌舵。”
女儿?
飞航只有三个女孩子,那么——是指资玮?
她一直奇怪毕业于林肯法学院的高材生为什么会来做一般职员的工作,原来这些熟悉基层是接掌总公司的前置,也难怪资玮的姐姐可以凭一句话就让唐姐从竞争者中跃出,如果是唯一股东的千金,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既然是这样,资玮这么讨厌唐姐,怎么会让她继续待在公司?
“别那样看我,我没有逼人上绝路的习惯。”资玮仿佛看穿她的想法似的,率先说了出来,“虽然飞航要结束全部运作,可是并不会裁员,全部调回总公司,薪资照旧,不过在职称上会调动。”
灿宁吁了一口气,引得她一阵好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就我所知,你的家境还不错。”
“我是替唐姐担心,她怎么说都还有一个女儿。”
资玮似笑非笑的说:“滥好人。”
“前面那个字就免了吧,何况,”灿宁笑容可掬的道:“我的心胸是你教会我的喔。”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些啦?”
灿宁微微一笑,资玮永远不会知道,她对嘉升的态度,带给自己多大的震撼及省思。
资玮知道嘉升只需要朋友,于是,她便扮演一个朋友。
不分享秘密,不私下约会,就是单纯的朋友。
她甚至不让自己成为他的牵挂。
相形之下,自己的爱情显得多么幼稚无知,嫉妒、恼怒、别扭,不让自己好过,也不让钟澈好过,这样不温柔的爱,怎能守护心中最重要的事物,又怎能成为心爱的人的支柱?
以前,她给的是最多的爱。
这次,她会给他最好的爱。
不再逼迫他,不再勉强他,不再要求他。
让他去做他认为该做的事情。
虽然她不知道他究竟欠了唐姐什么样的人情会让自己为难至此,可是,她已打算,不要成为他的负担。
至于唐姐——其实,她根本不曾讨厌过唐姐。
因为喜欢钟澈,所以,她一直很感谢唐姐的录用,让她进入飞航,让她得以认识了这样一个人。
在他们保密恋情的那几个月,唐姐也一直待她很好。
平日相处上,唐姐能欣赏她的大而化之,也能容许她偶尔的异想天开,谈论到公事时,对于这个完全不熟悉旅游业的入门新人,她毫不藏私的倾囊相授,所有在这一行一定会用到、或是可能会用到,无论需要花多少时间,她总是不厌其烦的替自己解答。
灿宁知道这样的主管不多,她很幸运。
钟澈与唐姐之间的牵扯由来已久,不是她出现后才发生,她有什么资格去怪唐姐。
也许是因为早已过了六月到七月的辗转不安,与钟澈从情人变回朋友,居然没有想像中的艰难,七、八月两个短期游学团中间,钟澈很常待在办公室,或跟嘉升聊天,或跟资玮东拉西扯,或跟自己开玩笑……
不是情人,而是朋友。
看场电影,吃顿饭,不再聊爱情,也不再去猜测,日子反而轻松起来。
他们是大人,即使伤心,也不会露出来的,何况,灿宁至今对于一切都还心存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