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为了流寇的事情,他们夫妻二人又打了赌,夫人居然在主子面前立下了军令状,说是一定要把流寇的底探个明白,然后剿灭干净。
丞相主子暗地里是派他们几个心腹护送夫人来办事,但是临出门前他的那个笑脸,却像是等著看夫人栽跟头似的幸灾乐祸。
做下人的,最是难办,夹在两人中间,也不知道该听谁的话,就算如今依了夫人的心,任她去和流寇接触,日后丞相也肯定会问罪于他。
所以,夫人要他别告诉丞相,他就肯定不说吗?
那是当然—不可能的。
京城,皇宫。
皇帝最近身子不适,每日上朝的时间都很短,总是早早退朝,回宫休息半日,下午丞相再带著六部机要前来征询皇帝的意见。
今日曹丞相来的时候,皇帝依然躺在榻上,身边有公主梦娇相陪。她正低声和皇帝说著什么,逗他开心,但皇帝虽然像是笑著,眉心却堆蹙在一起。
曹尚真进门时随意一瞥,已将殿内的情形看个明白,他一边微笑行君臣之礼,一边对梦娇公主眨了眨眼,她也心领神会地悄悄摆了摆手给他看。
自小他们两人就是玩伴,彼此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对对方的意思了如指掌。
“尚真,今日先不要说公务。”皇帝抬手示意他坐下,一手抚著梦娇的头发说道:“朕正说要给你这个妹妹选个驸马,她却一直和朕推托著,就是不肯答应,梦娇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丈夫,朕不知道,你知道吗?”
“微臣知道。”曹尚真笑咪咪地说,“梦娇自小就喜欢听英雄侠客的故事,不是想嫁个英雄,就是要嫁个大侠。”
皇帝嗤之以鼻,“草莽之寇,挂著个劫富济贫的幌子就成了英雄大侠了?”
梦娇一撇嘴,“父皇是皇帝,所以就看不起那些出身低贱的人,可人家为国为民做的事情可不比父皇少。”
皇帝眼睛一瞪,“梦娇,朕警告你,别因为朕宠著你,你就真的敢胡乱妄想。你可是公主,要嫁,也不能嫁给那种人。”
“知道了知道了。”她不耐烦地起身,“真是的,好好的来陪您聊天,您看您这样絮絮叨叨的,比母后还啰唆。尚真哥哥,还是你和父皇聊你们的正事好了。父皇,儿臣先告退。”说完,她便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看著她的背影,皇帝眉头依然深锁,“这丫头,总是这样疯疯癫癫怎么好?如今在宫中有朕和她母后为她撑腰,将来嫁了人,难道也要这样作威作福一辈子?看有哪个男人敢和她好好过日子!”
曹尚真笑著打圆场,“梦娇心地善良,待人真诚,不愁嫁不到一个好夫婿。”
皇帝却看他一眼,轻叹,“当初朕原本属意于你,可你偏偏要娶丘夜溪,一转眼又白白耽误了梦娇两年青春。”
他知道这是皇帝不讲理,胡乱攀扯责任,也不好说什么,就笑笑回答,“微臣这等狂妄的性子,若是配了梦娇的公主脾气,即使成了亲也必然是怨偶,只怕有一天她会休了微臣。”
皇帝冷哼,“你现在娶的河东狮就很好吗?在朝堂之上,也不给你这个丞相留面子,吵了一架之后,居然就藉著去宿县赈灾放粮的名义跑了,这样的性子,也不比梦娇好到哪里去!”
曹尚真依旧笑著。“去宿县赈灾的事情是两个月前就定好的,原本是该户部派人,但是微臣看她总是嚷著要加兵部的饷银,一点也不体谅户部的辛苦,所以才外派她这件差事,让她也开阔开阔眼界,陛下千万别误会。”
“哼,就是你这样护妻,才会把她宠得越来越无法无天,早晚有一天骑到你的头上去!”皇帝沉著脸,“若她晓得为你分半点忧,就该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什么。前脚还和你为了海防争执,后脚又去赈什么灾……那些流寇近日动向如何?还在闹吗?”
“负责月兰海防的千总楚长烟来信说,流寇的活动依然频繁,他正在拟定作战计划,准备近日内就出兵伐贼。”
“不要动不动就出兵,朝廷的钱不是让他们随便往水里扔的。”皇帝的眉头好似从未舒展过,“那个楚长烟年纪太轻,没有多少迎敌经验,只怕不行。”
曹尚真笑著说:“微臣年纪也不大,陛下将江山交给我打理,莫非您日日都会不放心到寝食难安?”
“又耍贫嘴,这世上有几个你?”皇帝接过他递来的几本折子,看了几眼就觉得头晕眼花,便丢回给他,“你就看著办吧,若有大的异变再来问朕。朕最近身子总是很乏,想好好休息一阵,不操这些闲心了。”
知道皇帝这样说的意思就是不想再处理公务,他便站起来微微躬身。“微臣告退。”
只是他刚刚出了皇帝寝宫,梦娇公主居然就在宫门外等他。
“尚真哥哥,我和你说件事。”她熟稔地挽起他的手臂,笑靥如花。
曹尚真刮了她的鼻子一下,“这表情必然又有阴谋,说吧,什么事?”
“我在宫里憋得难受,想出去转转。”
“去哪里?”
她眼珠一转。“夜溪姊姊去了哪里,我就要去那里。”
“她去宿县赈灾,那种荒凉贫瘠的地方,又没什么好玩的,你也要去?”
梦娇捂著嘴笑。“你少骗我了,这番说词骗我父皇就好,当我不知道吗?夜溪姊姊去了月兰镇一带,必然是为了海上流寇的事情。”
曹尚真顿时神情一凛,所有的笑容都收敛了起来,面色铁青如石。“谁和你说的?”
她小声道:“你别生气,没人泄露你的军机大事。是我昨天溜到兵部去找夜溪姊姊,他们说她去了宿县,可是偏偏我看她桌案上却摆了一份月兰镇的地图,所以才套你的话。你看你这脸色,是不是叫关心则乱?哈哈,让我套出来了吧!”
闻言,他轻舒一口气,自言自语,“她做事怎么这样马虎?连你都看出来了,难保不会被别人发现。”
“被我看出来又怎样?难道我是蠢人不成?”梦娇噘起红唇,摇著他的手臂,“好不好?尚真哥哥,我也想去看看流寇是什么样的凶神恶煞。”
他拨开她的手臂往外走。“这可不是闹著玩的。”
梦娇顿住,“你不让我去,我也有个大秘密不告诉你。”
“这朝廷之中能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曹尚真哂笑著,脚步未停。
她却突然冒出了一句,“你知道流寇为什么一直剿不灭吗?因为朝中有他们的同党!”
此话一出,他倏然回头,眸光锐利如刀。“谁?”
歪著头,梦娇笑得阴险。“想知道答案,那就让我去,我亲自把秘密告诉夜溪姊姊,也免得她吃亏。”
盯著她看了片刻,曹尚真刚刚那一瞬的严峻和森冷,忽地都如春风过境一般消失,笑容重新爬上了他的眼底眉梢,“你该知道我不是个会被人随意要挟的人。梦娇,你若是说了,我会很感激,但若是不说,我也不会强求你,只是夜溪倘若出了事,你也不要后悔。”
他说完就这样迳自离去,气得梦娇在原地转圈,追他也不是,不追他也不是,最后只能恨恨地破口骂了一句,“曹尚真!你这只死狐狸!”
丘夜溪这次秘密出京查访流寇之事,除了曹尚真之外,朝内再无人知道。此次出京,她也是赌一口气,誓要肃清这些流寇给他看看。
成亲将近两年,想到她和曹尚真的关系,还是有点奇怪。她以前执拗的认为忠奸善恶如水火不容,所以最看不惯他这种贪污受贿比吃饭还容易的奸臣乱贼,最后却拗不过他的反覆纠缠,动了心,付了情,终于嫁了他。
嫁给他之后,她慢慢地改了点想法,虽然他这个人小事无德,但好在大事有节,她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地任他在朝中呼风唤雨,偶尔有实在看不下去的事情,还是会和他争辩,哪怕是在朝堂之上,当著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也不会给他这位丞相留三分余地。
偏偏他就是有办法制住她,无论在朝堂上怎样争辩,回到家,他都能笑咪咪地亲自为她端茶递水,捏腰捶背,伺候得无微不至,像是要把她当太上皇一样供起来似的。
新婚之时,她倍感甜蜜,渐渐的,心中的不安和困惑却多了起来。
有几个男人喜欢被女人这样欺负压榨?更何况是曹尚真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她总模模糊糊觉得,他之所以纠缠著娶到她,和儿时她不曾给过他好脸色,让他备受挫折有关。
若他只是把她当作一座需要力攀夺取的山峰呢?登上峰顶之后,所有风景都一览无遗之时,还会有新鲜感吗?
所以她一再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让他失了这份新鲜,倘若她因为成了他的妻子,就开始变成唯唯诺诺的应声虫,一是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二……就会亲手断了她和曹尚真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