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听见了。”
她阖起帐本起身,缓步走出柜台。“两位客倌,本店只剩我能做主,请和小女子谈谈吧!”她言笑晏晏,颊边漾起一颗梨涡,气质清雅秀逸,宛若春风袭人。
两个红发碧眼的男人一齐望着她,不料,柜台后头竟是如此年轻秀丽的女子,怔愣半天,才支吾道:“只好如此了。”
夔山浓眉高耸,黑眸往下一探。
见惠吉祥亲送两名红发番商走出惠源堂,婷婷揖了一礼
红发番商转身离开惠源堂,还没走远,脚步却忽然凌乱起来,胸口起伏,一副慌里慌张的模样。
紧接著,斜里忽然探出两条臂膀,捉了他们,一把将他俩扯进小巷子里,几个人又拉又扯,就这样全部一起消失了。
“搞什么鬼!”夔山闷闷不乐,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清楚。
吉祥早已转身回到商铺,浑然不知外头出了些古怪。
他搔搔头,看看惠源堂又看看小巷子。想管嘛……怕是搅上一团浑水,蹚了下去,恐怕没完没了;不管嘛……说不定事关惠吉祥……
“欸——”他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夔山愁眉苦脸,苦哈哈的纵身跃下。街头霎时鸡飞狗跳,都怪他生得高头大马,无端端的从天而降,怎不吓坏底下一群无辜路人?
大伙儿纷纷鸟兽散去,回头看他身材如此巨硕,便没人敢吭一声抗议。
站稳脚步,夔山旋即大剌剌的往小巷子跨步而去。
第2章(1)
“惠……惠家老头不在,那……那就先抓他女儿怎么样?”
“废话,当然要抓,两手空空你想回腾龙寨找死吗?头儿伸脚一踢,咱俩脑袋就飞到天边啦!”
“七八九十,拜托你们小声点儿,这儿可是京城,到处人来人往——”忽高忽低的奇异音调响起,接著“唉唷”一声,另一个人恶声怒斥。
“我呸!大爷说话,你们好大胆子敢有意见,看我不把你脑袋踹到天边去——”
夔山闭眸叹了一声。
还以为京师是天子脚下,有捕衙、有禁军,治安肯定比他们小乡小县好多了。
没想到除了神手帮这类的小偷小贼不算,光天化日下,竟有人正大光明的讨论如何绑架妇孺?
“嘘——七八爷,九十爷,这样真会出事儿!”
“我呸,你真不要命,大爷就成全——”
“好啦好啦,人要抓,可是该怎么抓?总不能拿个麻布袋当头套下去,抱起来就跑吧?”
“先回客栈,等我想好了再说。”
四个男人大摇大摆的从巷子里出来,没人发觉蹲坐在巷子口地板上的夔山。
他呆呆瞪著前方一颗小石子,支起手肘,托起下巴,闷闷不乐默想——
腾龙寨?那不是大名鼎鼎的山贼窝吗?
说什么惠家老头不在,就要先抓他女儿,否则两手空空回去想找死?
啧啧啧,那惠家老头真是好——大的本事,什么人不好惹,偏偏惹上腾龙寨。
这下可好,那腾龙寨寨主顾应军,素以凶狠毒辣、反覆善变闻名。他想杀惠老头,惠家生十个女儿也不够抵回他的性命。
唉!夔山烦恼地抓抓头,满不情愿地从地板上爬起来。
还是算了,没事惹这身腥做什么?
惠吉祥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明儿就把客栈的房间退了,他还是早早回家比较妥当。两、三个月后,惠家讣文寄来,就跟他娘说:“惠家老小全死光了,没得娶。”他娘又能怎样?
正所谓:“日头赤炎炎,随人顾性命。”又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还有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总而言之,他干么为了个要退婚的女人,去招惹什么腾龙寨呢?
“夔兄弟,你这酒好啊!”
“七八爷,九十爷,您慢用慢用,小弟给您再添一碗。”
“好好,夔兄弟,那我就不客气啦!”
“请请——”
简陋客栈里,一锅香肉,几壶烧酒,热气蒸腾。几杯黄汤下肚,仇家也成亲兄弟。
夔山撮口盯著眼前一对姓李的孪生子,说是他俩母亲生产时,一边深吸气,一边数数儿,喊到七八,生了第一个,喊到九十,生了第二个,便给他们取名叫“李七八”和“李九十”。两兄弟都是肤色偏白的瘦竹竿,并肩一站,好像象牙筷子般逗趣。
“兄弟啊,我瞧你一表人才——”李七八大手往夔山肩上一拍——喔,有够壮,他这样轻轻一拍,仿佛打在石头上,好痛。
“可惜砍柴维生,根本赚不了几个钱,难怪未婚妻瞧不起你,嘿嘿……”
他眼底闪过一抹计算的精光,亲热地搭上他肩头。“若有机会让你大赚一笔,你有没有这种胆?”
“大赚一笔?怎么赚?”夔山故作糊涂,愣愣望着他俩。
李九十双手抱胸,坐在一旁帮腔,“跟你现在差不多,也是拿斧头,出力气来赚。”
中!跟他们虚应了几天,就等这个。
夔山佯装痴傻,张大阔嘴,久久阖不起来。“九十爷您真爱说笑,拿斧头,做粗工,那有什么赚头啊——”
“的确没赚头,但若加上一颗胆子,能赚的,就十倍不只了。”嘿嘿,七八九十肩并肩,笑得身子一耸一耸的。“就看你敢不敢?想不想再未婚妻面前抬头挺胸做人啊!”
“七八爷、九十爷,有什么能叫小弟效劳的,小弟万死不辞——”夔山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
两兄弟登时抚膝大笑,“好好好,就等这个了!”李九十从怀里拿出一瓶罐子,朝夔山招手,“你来你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倾过身去,那罐子打开,里头只有慢慢的白色粉末。
“这是……”
夔山不明所以,狐疑抬起头。
李七八拉起两边嘴角,意气风发地笑说:“是好东西。”说着,拿起一旁煽火的扇子,往罐子煽了煽。
白粉慢悠悠地朝夔山飘去,夔山呛得咳咳两声……噗通,便倒下。
“嘿嘿嘿,想混进咱们腾龙寨,哪有这般容易!”七八、九十志得意满的对看以眼。这个鲁大汉,身材像座山,又有啥了不起,哈哈哈哈哈……
漆黑一片——
夔山不动声色的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耳边不断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路面崎岖,车身颠簸得厉害,他似乎身处於一辆行进中的马车上。
该死的,不知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轻轻一动,霎时浑身酸麻。
他头上被罩上头套,手脚也被麻绳绑住。那李家兄弟想干什么?难道他露了什么破绽?夔山正自狐疑,身旁微微的香气忽然扑鼻而来——
马车上不只他一个!
心头一惊,夔山深吸口气嗅了嗅。女人的香气……
惠吉祥?!
女人发出呜咽声,是女人没错,软软的身子微微碰到他的,臂膀和臂膀随着马车震动轻轻厮磨。她嘴里大概绑了布条,几番施力,他试图挣开手脚上的麻绳。
没用,腾龙寨山贼绑缚的绳结,岂能轻易解开?
夔山心头凉了半截,枉费他跳进浑水里搅和半天,惠吉祥还是教他们给抓了。
既然掳了她,现下想必是要回贼窝交差吧?一旦踏入腾龙寨,他们还有机会逃出去吗?
“照说这个时辰,夔兄弟也该醒了吧?”隔着一道帘子,李七八或李九十的声音从抬头传来。
另一个接口,“他醒来肯定呼天抢地的叫,听见了再去叫他。”
“那倒是。”原先开口的那人嘿嘿冷笑。
夔山耸起两道浓眉,立刻坐直身躯,放声大叫,“谁?谁搞的鬼?到底哪个王八羔子敢阴我?操他娘的,有种给我站出来!”
吉祥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缩起肩膀,一时忘了挣扎。
接着车帘揭起,其中一人进来往夔山身边蹲下,搭着他肩头笑说:“夔兄弟,别慌,是我李七八。”
“你们绑我做什么?”夔山扭动手脚,声音难掩怒意。
“放心放心,不是要对你怎么样,咱兄弟不是说好让你赚大钱吗?”李七八笑呵呵地安抚他,“你委屈点儿先忍一忍,晚些时候,咱们再向你赔罪。”
“你……你们到底是谁?”
“夔兄弟,你听过腾龙寨吗?”
“腾、腾龙寨?那、那不是……”夔山闻言顿了顿,假装倒抽一口凉气。
“只要加入咱们,三五年内就可以赚足你一辈子享用不尽的钱两,咱们不是都讲好了,你不是‘万死不辞’,一切全听我吩咐吗?”
“什、什么?可是这这……”夔山故意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半天搭不上话。
李七八早就见怪不怪,依然拍着他肩膀笑说:“兄弟,你还没纳投名状,为了预防万一才要蒙住你头脸。腾龙寨不是随随便便任人来去的地方,等你待上一阵子,血腥也沾过了,自然可以和咱们平起平坐,自由出入腾龙寨。”这席话,吉祥自然也听见了。
夔山感觉到她挪动身子,似乎正在设法远离他,偏偏马车实在太颠簸,她努力半天,最后仍是得贴到他身上来。她气得频频扭动,双腿曲起了又蹬直,曲起了又蹬直,反复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