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陵这个名字虽然也不错,但总觉得不太适合你……”冉缨又像早上那般含着软指,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虽然她己经老实地把话都说出来了。
“阿缨小姐,孟公子毕竟算是客人。”碧茵跳出来陈述事实。
在厨房里打杂帮忙的谷越连忙点头,“是啊,不能像我们一样乱取名字的。”
真要说的话,阿缨小姐的兴趣之一,便是三不五时一有“灵感”就替他们改名,当然是只有他和碧茵才会遭此“毒手”,两名主厨森叔和津叔,还有之前掌柜的千姨皆幸免。
不过这都是因为他们从小无父无母,在故里生活长大,又是故里的伙计,才会由着冉缨高兴。
“咦,这样吗……”冉缨看起来一脸痛失奇才的惋惜。
“他有银两吗?”津叔突然提出一个决定性的问题。
顿时,十道锐利的目光射向孟少陵。
嗯,不妙。
久未饱餐一顿的孟少陵早己将眼前的早膳,以迅速却不失优雅的速度扫进腹内,然后从容地放下碗筷,“在下以为这顿早膳是接济在下的。”
以退为进,虽然他不是女人,但这招他使来一向上手,不过似乎没人领情。
“也就是说你没钱了。”森叔朗声道。
“对,他没钱。”谷越附和,眼里闪着精光。
“嗯,没钱。”碧茵更是发出怪声奸笑。
冉缨勾起甜笑做出结论,“那么,千姨这阵子告假回老家省亲,账册正愁着没人看,暂时就由你来管帐,当作是这顿早膳的费用。”
孟少陵高高挑起眉,不置可否地睐着她。
真不知该说她是会看人,还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原以为是要他砍柴挑水,没想到竟是让他管帐。
曾是“孟湘南”锦绣商行当家的他,说是在账册里长大的可一点都不夸张,对账册当然不陌生,只是……
“你要我管帐?”一个随便闯进店里昏倒,然后白吃白喝,还对着她发脾气的陌生人?
“你不识字?”看起来不像啊!冉缨再度发挥“忽视问题重点”的本领,揪着眉问。
“识。”她这什么鬼问题?
“那就得了!”冉缨抚掌,拍案定论。
“这不是问题所在。”孟少陵拧起眉,但很快又松开眉心。
怪了,碰上她,他皱眉发火的次数实在多到连自己都惊讶。
明明她好像什么也没做,只是眨眨眼,无辜地望着他,也能令他满肚子火!遇见了她,大概是上天体谅他上半辈子过得太忍耐,接下来的日子要他把怒气全发泄出来吧。
“喔?不然问题是什么?”她单纯地反问。
闻言,孟少陵为之气结。
让一个陌生人管帐,她可真放心。
“太好了!成天对着那账册,我和阿缨小姐都快疯了!”碧茵第一个跳出来喊赞成。
自从千姨告假回故乡探望老父,她可是日日在入夜后陪着阿缨小姐研究账册该怎么写,再这样下去,她们早晚会因为应付不了那些数字而发狂。
“津叔和森叔没意见吧?”
津叔摇摇头。
森叔则道:“阿缨小姐说好便是。”
“谷越你呢?”
“我没意见。”如果不答应,哪天账册落到他头上,成为他的责任,那可笑不出来了。
“很好,大家都同意。”冉缨拍拍他的肩头,“请你多担待些了。”
孟少陵简直无话可说,不,不是简直,是压根说不出半句话来。
好了,有个不知人心险恶的老板,还有一群将老板的话当圣旨,全然不过问规劝的伙计就算了,还一副终于有人可以负责账册的模样,这间食堂的未来绝对令人担忧。
想是这么想,但一对上冉缨喜不自胜的神情,孟少陵连一句话都懒得说。
多说无益的意思,他深刻的感受到了。
“饭菜快凉了。”寡言的津叔淡淡开口。
除了孟少陵径自用完膳外,其余的人都等着冉缨说开动才能吃。这是从好久以前便在故里流传的习惯,至少由前一任老板,也就是冉缨的母亲开始即这么做。
“对了对了,瞧我差点忘了。”吐吐粉舌,冉缨再度双手合十,其余的人也跟进。
孟少陵不解地看着他们的举动。
红润的唇儿轻启,冉缨嘴角抿着满足的浅笑,轻声道:“无论任何食材都善用,绝不浪费;为提供这美好丰盛的早膳的所有人,心存感激;将美味留给口中,将感动留在心底。”
软软的声音,如余波荡漾在耳际,引起孟少陵心头一阵悸动。
这一席话都是从小长辈告诫的,不可以浪费食物,对农人要心存感激。但由这个娇憨的女人口中说出来,好似被赋予了最真实贴近的感觉,令人无法左耳进右耳出的忽略。
所有人随着她的话,闭上眼认真的默祷着,不会过分严肃,却显得神圣。
不知怎么着,这一刻,她看起来圣洁且庄严,几乎令他忘了早先被激起的怒火。
如果闭上眼睛听,她的声音就跟那个他摆在心底偷偷爱恋的女人一模一样。
他差点真的闭上眼去听,还好在合眼的那一刻,冉缨说完了,静谧的气氛随着众人举著的动作散去,活力重新浮现。
“吃饱一点,等等要迎接客人了!”森叔精神抖擞的道。
其它人脸上无不洋溢着和森叔同样的精力充沛。
冉缨仅是笑而不语,突然沉稳了许多,一点也不像频频惹他发火的那个女人。
孟少陵怪觑了一脸神情满足用着膳的她一眼。
真是个令人难以捉摸的女人。
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他无处可去。
自从他舍弃了熟悉的一切后,便居无定所,四处流浪。
虽然他并不是倦了,刻意在寻找落脚处,也并不想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但这里的人显然不认识他,是他决定暂时留下的原因之一。
他第一次碰上没人认出自己身份的情况。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则是,他暂时不想有一顿没一顿的饿肚子,而且在严冬中居无定所确实有生命危险。
于是他决定,至少等到这个冬季过了再离开。
……但他现在深深后悔自己做了这样的决定!
孟少陵冷眼瞪着那个蹲在地上刨土挖地的女人,实在不想回头去看他们走过的来时路上,被她制造出了多少坑坑洞洞。
这是他在故里的第二天。
故里位处远离车马喧嚣的半山腰上,有大片的默林掩盖,若非熟门熟路的老顾客引路,绝对找不到这个隐密的地方。
从没看过有这种怕被人知道的食堂。
偏偏闻香下马的全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还真担心会被熟人给认出来。
他前一天初尝过这间“不起眼的小店”在用膳时间有多忙碌,直到深夜才歇下,今日一早天方朦胧亮就被她挖起来,爬山挖洞。
第2章(2)
“你在干嘛?”孟少陵的语气绝对称不上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的清爽,只有浓浓的不悦。
很累,昨晚是他第一次头一沾枕就陷入沉睡,所以还没睡饱被吵醒,他发发起床气是正常的。
“我记得这附近有……”冉缨挽起袖子,完全不在乎弄脏一双手,直接用素白的十只指头在土里挖,从头到尾都没看他。
“有什么?”他没好气地问。
“就是一种红红的……”挖呀挖,娇俏的脸蛋也染上些许尘土。
“红红的?”什么?
“不会太硬……”她又说出模棱两可的话。
“不会太硬?”他话尾微微上扬。
“但又不会很软……”她的语气似乎永远不能肯定。
“到底是什么?”他没耐性陪她打哑谜。
“土。”察觉他的不耐,她干脆回答。
“土?”她一早起来就为了挖土?还为了挖土把他吵醒?
就只为了土?!
孟少陵觉得想掐死她的欲望又悄悄冒出头。
“唔……礼部尚书大人几日后要来用晚膳,我想替他做个碗……”冉缨专注在眼前挖的坑洞,比其它的还要挖得更深,同时说出自己的决定。
礼部尚书大人……是本来应该在昨夜前来的礼部尚书,后来因事而延迟到十日后,他还记得当冉缨知道这件事时,脸上的神情说有多落寞就有多落寞。
孟少陵原本以为是因为店里的客人采预约制度,身为老板的她嫌当晚少赚了一笔,没想到之后便听见她边走边喃喃低语:“唉,可惜了黄鱼公子这么新鲜,也只好拿来当晚膳的下酒菜了……”
可惜?黄鱼公子?下酒菜?
要知道堂堂礼部尚书大人肯到这种藏在山中的食堂用膳,己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她担心的竟然只是鱼不新鲜,而且还当晚就拿来做下酒菜,和所有人一起举杯大啖。
说来这女人还真不是普通的贪杯。
虽然在他喊得出名字的女人里也有一个这么爱喝的,但人家可是有号称千杯不醉的海量,她却是非喝到醉倒才肯罢手。
“膳房里多得是碗。”俊颜覆上一层乌云,孟少陵脑袋里只绕着如何让她打退堂鼓的念头。
现在回去的话,还能睡上半刻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