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唇,隔着绫罗绸缎贴着她的身体,那热度竟然可以穿透。“我的确拥抱过她们,但是,只有你一个人可以拥抱我。”
这该是怎样的认定,他给予她一个远不同于其他枕畔人的地位。这算是什么?是一块安抚她不安之心的定海之石?还是一道封锁她心底妒意的封印?
“你的病……已经好了?”她迟疑地问,试着转移话题。刚才他还那么虚弱,一转眼,已经可以跟她陷入如此的激情缠绵之中。
“这病来的快,去得也快,只要喝了那毒药,就会生龙活虎。”他微笑。
白佳音再度狐疑道:“你这是什么病?”
“需要以毒攻毒的病。”
这坦坦白白的话,轻轻巧巧地说,背后却是惊人魂魄的答案——原来那不是病,而是中毒。
“几时?谁下的毒?”她瞪大双眸,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
“当年我刚回天雀时。下毒的人……已经死了。”
那惊心动魄的过去,也只在他的口中这十几个字里,草草带过。
“为何?”她的心依然纠结,似是在为他痛,更是为自己痛。
“为何?”他复述着她的问题,一笑道:“因为这不是属于我的天下。”
再不用问了,她的指尖已经冰凉,她最不喜欢听的故事,就在他的答案之中。皇室之内真的没有骨肉亲情可讲?只充满了阴谋、冷血和杀戮?
若真的如此,她还真是羡慕自己只是出声在普通的商户之家,姊妹之间虽然没有手足情深到可以蜷窝在一方小小的被窝里,说着知心的体己话,但心中对彼此的关心,却是毋庸置疑的。
实从发现他服毒治病起,这个念头就已经在心底不断地盘旋过,只是她自己怕这是自己的一相情愿,而非事实。
他沉默了,但并不是为了躲避她的问题,而是慢慢地坐起,帮她查看了下脚上的伤势,问:“脚还疼不疼?”
她这才想起来,已经有好一阵没有感觉到脚疼了,也不知道他之前为她抹上的那剂凉药是什么灵丹妙药,居然有如此奇效。
“以后不要再任性了。”他伸臂揽过她,“除了我,还有谁会为你心疼?”
那轻哄的语气,仿佛在对一个小孩子说话,就是这样的语气,让她惶惑得连最后的防线都要消融。
除了他,再没有人了。父母不在身边,即使在,也是把她当做坚强的女儿。妹妹又是个粗枝大叶的家伙,几时为别人着想过?
真的除了他,再无人。
只因为这一个‘除了’,这一个‘再无’,她痴心等了三年,执着地来天雀追查线索,最终……为他沦陷在这斗室之中。
但她的心,那株冷绝了许多年,深埋在万丈雪峰下的孤独花朵,却好像从今日起,曼丽盛放了。
往事白驹岂堪追,左宵酒,金晨泪,和就花香也暖杯。自始那夕风月夜,终落得,衣带宽瘦骨。心暖情昧。只恨流年偷转,蜡烛成炬,笺字成灰。
这是一年前她无意中路过一家教坊时,听到歌女吟唱出的一段歌声。
那一天,她本该赶路至下一个城镇,却因为这首歌、这阙词,怔愣着让车队停在原地,等了很久。
这歌中的凄凉婉转,那一句‘心暖情昧’,似是在说她和赵玄宸,而她那时候还不知道他的姓名。
他们两人的关系就是这样的暧昧,相识于路途,相伴于江湖,本应相忘于天涯,却因为他的一句“等我三年,回来娶你“的荒唐诺言,而想忘不能忘。
风月场中的女子,还可以弹拨着月琴,噙着泪,唱着“蜡烛成炬,笺字成灰”,而她呢?连可以烧成灰的信笺都没有。
不能长歌当醉,不能酒泪相和,她是白家大小姐,她高高在上,孤独一人。
这三年,孤独之心更胜以往,孤独到她总以为三年前的那段记忆根本是梦,直到在王府的大堂中重逢,骤然从天而降的狂喜几乎将她击晕,伴随而至的愤怒也让她恨不得死去。
她,其实是个非常自私的人吧?
只关心自己的心情和遭遇,未曾想过他可能面对怎样的难题,以致几乎错失了信约。
今夜,坐在桌岸边,摆着一盏小小的烛台,藉着那点烛光,她默默地写信。
风声响,门外有人走进,直接来到她的身侧,拾起她掉落的披风,重新披在她的身上,并压靠在她的肩背上。
“在写什么?给白家的求助信?”他笑着,眼睛已经看到信上的字。
赵玄宸眯起眼,“这个若慈是谁?”
“一个朋友。”她并未回头,也未停下笔。这封信刚刚写了开头,只是几句寒暄,并未切到正题。
“这个朋友是男是女?”他慢声问,语气有点重。
她不大适应他压得越来越重的身躯,只好用左手将他推开,才回应,“是个女的。”
“什么人?”
“也许是你的救命恩人。”她一边写着字一边问:“你去过西岳吗?”
“去过,怎样?”
“你可知道西岳的离愁谷?”
他回忆,“好像是个用毒高手住的地方吧?”
“不只是用毒高手,她家祖上有名女子的确是用毒高手,但因为嫁了个神医,所以她通晓用毒解毒,治病救人的所有招数。”
他恍然大悟,“你想求她救我?”
“我和公孙若慈虽然不常见面,但是相信这个忙她会帮的。”
他笑道:“天下的奇女子何其多也。”
白佳音看他一眼,“你好像一直对女子多才很忌惮。”
“因为吃过女人的亏。”他这一次倒是坦诚。“当年皇兄就是因为皇后看我不惯,所以才跟我闹翻,幸亏皇后身体不好,早早就死了,否则,只怕轮不到我做摄政王,她就要做武则天了。”
“这才是你不许女子做生意的原因吧?”白佳音假作不屑地撇嘴,“原来你这么怕女人。”
“怕女人?”他挑起眉毛,又笑着将嘴唇贴到她的颈后,低声说:“我唯一会怕的就是你这个女人。”
她推开他不安分的唇,停下笔回头问他,“你的毒到底是什么名字?毒性如何?”
他绕到桌案的对面,弯下身望着她,“真的要救我?你不怕我这个妖魔多活一天,会有更多的人倒霉?”
她怔住,他的问题虽然是戏谑的口吻,却另有一番道理。
他是众人口中的恶魔妖孽,如今他被毒药控制,总算是要忌惮一些事情,若解了毒,会不会真的危害更甚?
但是这个妖孽一样的男人却是她的挚爱,不救他?眼睁睁看着他一次次的服毒,终有一天,当那些毒药也没办法就他的性命,所有的毒性都发作到一块时,她就将失去他。
打了记寒颤,她不敢想可能发生的事情。
赵玄宸笑吟吟地看着她满是矛盾挣扎的表情,也一语不发。
门外忽然有人说话,“王爷,陛下又来了,在大堂等您。”
赵玄宸不耐地回头。“知道了,总是在晚上搅扰得人不得休息,陛下若是想看歌舞就让他看,若是想玩捉迷藏,你们就陪他玩,不要再来烦我。”
白佳音听到那声音却是一愣。这声音——是胡清湘?
“原来他还活着。”她咬咬牙,“你可恶,居然让我以为他被你……”
“我有说过他死了吗?”他笑着捏住她的下巴,将她嘴角下垂的愤怒抹去,“我只是说,我赐给他一份该属于他的结局。”
“所以说他的结局就是继续在王府当差。”她打掉他的手,“赵玄宸,你对我总用心机,你算准了我能动怒的筹码有限。”
“不,我对你全无把握。”他摇摇头,“你是个太独立的女人,因为独立而独一无二,其实我没有把握能掌控你,所以,只有霸占住你,唯有这样才可以让我放心。”
这是他第一次向她坦露心扉吧?虽然没有海誓山盟,却胜过任何缠绵悱恻的情话,与那句“多谢你肯抱着我”一样震撼心底。
她才恍然大悟,这个看似强大可怕的男人,面对爱,也是如此的谨慎小心,试探着,喜欢着,期盼着,守候着。
她低下头,轻轻一叹,“别再让人恨你了,你完全可以不要这样张狂地活着。辅佐幼主,一代名王,不好吗?”
他笑了,又是那种嘲讽的淡笑,“你和人谈生意时难道从不用心机吗?当你的对手使出非常手段的时候,你会打退堂鼓,将大好形势拱手相让?你真的没有威逼过、利诱过,或者施以骗局,以达到你想要的目的?”
一时白佳音陷入无语,因为他的质问,她都做过了。
“但那……无涉生死。”她艰涩的反驳。
“是否有涉生死你真的知道?那些被你们白家击垮的对手,有没有谁因为走投无路跳过河?商铺的伙计,有没有因为无钱买药而不能救治病重的老母?或者……”
“你在转移话题。”她不知道情势怎么变成他在指控她了?“就算这些事情都有,跟你比,只是小巫见大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