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算不识得,她也不会觉得失落。
不识便从今日相识,她有信心,让他从此记住她。
心念一定,玉玄脸上的气色顿时有了不同,泛起微微绯红,眼中也乍放亮彩,她提起裙子,如柳随风地往前厅而去。
手提著篮子,她原本打算用篮里青梅酿酒,就像娘亲每逢春日常做的那般。
但今天,她打算煮酒,献给心中倾慕的男子。
正这样想著,走著,忽然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打在她身上。
她怔住,仔细一看,竟是一颗石子。
那石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骤然打在身上,倒有几分疼痛。
她本以为是檐上砖瓦不实,但抬起头一看,却见一黄衫男子倚著大树,邪肆地对她微笑。
他是谁?下人?客人?
这张面孔如此陌生,但看他衣著,却是上好的绫缎,不似寒酸之人。
望向他的眼,有一种狂放不羁的意味,配上英俊五官与此刻斜倚的姿态,倒有一种世外仙人的感觉,然而,却是个游戏人间、极尽顽劣的仙人。
“你是何人?”玉玄拾起那枚石子,“这可是你所射?”
“不是射,是弹。”对方依旧笑咪咪的,做了一个指间一弹的动作。
“又不是三岁孩童,还这样撒野!”她故意摆出冰冷神情,“若你是我府中人,请自行去找管事领责。”
“若我是客人呢?”他眉一挑。
“如此无礼之客,恕本府不留。”玉玄与他硬碰硬,不甘示弱。
“姑娘生气了?”他莞尔地睨著她。
她不答反问。“若是你无端端被石子打了,你会高兴?”
“我听说孟学士有一位很爱生气的千金,想必就是姑娘你吧?”听了她的驳斥,对方益发笑得欢畅。
“公子何出此言?”玉玄真的动怒了,“什么叫很爱生气?万事皆有因,无缘无故,我会生气?”
打了人还在这里废话连篇,简直匪夷所思!若非他身分不明,按她的脾气,早放狗咬他了。
“我弹石子,也是事出有因。”他俨然有理的为自己辩解。
“哦?”玉玄双眸瞪著他,“何故?”
“方才我唤你三声,你应也不应,急匆匆往前走,像是要赶会情郎,所以我只好顺手捡了石子……”他一双眼睛似有魔力,能洞察人心。
“就因为我没答应,你就打人?”被看出心事,玉玄更是火冒三丈。
“那姑娘教教我,该如何引起你的注意?”她越火大,他越兴致勃勃,彷佛故意惹她不快。
“你……”服了他,横竖他都觉得自己对,说也白说。“好吧,现在引起我注意了,你到底有何要事?”
当务之急,不是与他废话,而是赶到前厅见“那个人”。玉玄只想尽快了结这桩纠纷。
“我看姑娘篮中提的青梅不错,想借来下酒。”他扬高手中酒壶,示意有酒。
呵,原来他倚靠树间,只是在饮酒。
光天化日之下,到别人府中作客,却如此放浪形骸,实在让她讨厌。
“对不起。”她一口拒绝,“这青梅我有别的用途。”希望他知难而退。
“这就是孟小姐的待客之道?”
“客也分等级,似你这等,不待也罢。”他竟指责她的不是?玉玄轻蔑地扫视他一眼,转身继续前行,懒得再与他囉唆。
他却轻轻一跃,从树间飞身来到她面前,伸手一抢,那篮青梅轻松落入他手。
“你!”没料到他会直接用抢的,玉玄顿时愣住,随即怒不可遏道:“公子请自重,把东西还我!”
“进府就是客,待客之道就是满足客人的要求,孟小姐不懂吗?”他笑盈盈反驳,并不理会她的喝斥。
“你给我滚!”面对他嚣张的笑脸,她怒斥,“再不滚,我就让家奴打你出门!”人善被人骑,和娘在外流浪的日子,让她懂得这个道理。
“滚?”听到这个字,他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新奇,“普天之下,还是头一次有人叫我滚。”
“因为天下之人都太友善,不懂如何对待你这类恶徒!”
话落,她长袖用力一挥,击中对方臂腕,那篮子倏地倾斜,篮内青梅像断了线的珠儿,全数滚落在地。
“哎呀呀,你看,多可惜。”对方摇头叹息。
口说可惜,语气却似在讽嘲她。
“可惜吗?”玉玄不甘示弱,倔强轻哼,“让你拿去,我宁可如此。”
他一怔,见她果真动怒,嘻皮笑脸才微微敛去,一时间没再搭话。
“二弟!二弟!”沉默之中,忽然见一紫袍玉冠男子自游廊尽头来,步履匆匆。
顽劣之人神色一变,从方才的嗜酒狂徒顿时化为贵气绝佳的翩然公子。
“这儿。”他出声答道。
“二弟,为何独自在此?孟大人都急坏了。”紫衣男子看见他,顿时轻松许多,上前笑说。
“巧遇孟小姐,闲聊几句。”放浪之人一改之前的吊儿郎当样,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从容镇定地应答。
玉玄觉得自己像在看戏,看著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眼前变脸。
怪哉,这人方才还轻狂似魔,此刻又正经如佛,差异之大让人看了不禁有些害怕,只想敬而远之。
“原来这位是孟小姐。”紫衣男子立刻对她恭敬施礼,“承蒙贵府款待,感激之至。”
“公子言重了。”玉玄对眼前背光的紫衫男子,莫名有几分好感,“既然是客,礼当款待。”
她偷偷打量,只觉得对方神采飘逸,温文儒雅,方才的不快顿时退去七八分。
他是谁?世间竟有如此俊逸的人……
“敢问公子贵姓大名?”忍不住,她忽然开口问。
生平第一次,她主动问一个男子的名字,心中似有感应,怦然乱跳。
长久期待的那一刻,终於要来临了吗?
“在下魏明伦。”对方清清楚楚地回答。
魏明伦 真的是他!朝思暮想的人,真的就在眼前。
玉玄情绪激昂,只觉得喉间微微哽咽。
双手交握,她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失态。她的头微微低下,行了一个得体的大礼。
“拜见庆安王爷。”她听见自己说。
“原来孟小姐认得本王?”魏明伦笑道。
“庆安王爷的名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名字对她却有另一层重要意义。
“是吗?”魏明伦还没来得及回答,他身边放浪之人却又开口,“那我呢?孟小姐可认得我是谁?”
“你?”她眉一挑,瞪向他,“不知。”
“我是魏明伦的二弟,按说,也该名满天下才是。”他再次以看好戏的神情瞅著她,似在等她出丑。
“从没听说过庆安王爷有什么二弟,”玉玄轻哼,“庆安王爷本是孤儿,後被先帝收养,认为义子,哪来的兄弟?你乱认亲戚吧?”
“哈哈哈!”放浪之人仰天大笑,“对,你说得对,的确是乱认亲戚。”
“二弟……”魏明伦不由得摇头,“就别戏弄孟小姐了。”
“我哪有戏弄,是她自己脑子笨,转不过弯来。”放浪之人转身,正视她,一步一步,朝她逼近,“既然庆安王爷是孤儿,被先帝认为义子,那么,天底下还有谁可以与他称兄道弟?先帝,有几个儿子?”
轰的一声,玉玄的脑中彷佛炸开了锅,浑身一颤。
天啊!她为何连这么简单的关系都想不到?是她太笨?太傻?还是见了朝思暮想之人,一时变得迟钝了?
先帝的儿子只有一个。
天底下,也只有一个人能与魏明伦称兄道弟,那个人就是……
答案还没道出口,就见她父亲率领一班老臣胆战心惊地寻到这庭院,颤巍巍迎上前,立刻跪倒一片。
“参见皇上—— ”众人齐声道。
皇上……没错,就是这个答案,这个她本该猜到,却不愿面对的答案。
如此放浪、顽劣之人,竟是皇上!
第2章
夜已深,玉玄的心情仍因白日的事件,起伏不定。
她得罪了当今皇上,会给家里带来麻烦吗?虽然记恨父亲,却也不希望他因为自己的无心之过而惨遭连累。
今天本该是喜庆之日,因为她终於与救命恩人重逢,偏偏转眼间又惹上无妄之灾,悲喜交加,令她头疼不已。
本来在这午夜时分,独自对月,她可一边饮著清茶,一边回忆甜蜜往事,但如今的她,却愁眉深锁。
“小姐,”翠萍突地叩门。“老爷来了。”
父亲?
玉玄一怔,立即站起来。
这么晚了,父亲忽然前来,是来兴师问罪的吧?他们父女俩的关系本就冰冷疏离,现在她又惹皇上不快,这下恐怕更加难以修复了……
敛神,她理了理衣容,开启门,立在门边,垂眼恭迎父亲入内。
一入门,孟学士看见女儿,面有尴尬之色,欲言又止。
“老爷。”玉玄恭敬地唤。
“说了多少次,不要这样叫我,”他不禁叹息,“玉儿,你还在怨爹,是吗?”
“不,只是习惯了。”她仍是回以这句话。
有些事,是不能拋下的……
孟学士沉默,彷佛知道她的心思,内疚浮在脸上,夹杂著难言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