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愈来愈犀利了,也愈来愈不留情面,简艺安几乎有种错觉,觉得自己是某个在国会接受民代质询的可怜官员。
她思索着是否该回应记者们的「质询」,她不确定丈夫本来打算如何应付这件事,坦然招认或死不承认?他会说这是恶意中伤吗?或者威胁要对周刊提告?
不管他心中究竟有何对策,她只想知道,为什么他不让她一起面对?因为他不相信她吗?他该不会怀疑这一切是她暗中搞的鬼?
一念及此,简艺安脸色微微苍白,记者们见了,认定她是作贼心虚,更加咄咄逼人。
「简小姐,请你回答我们的问题!」他们索性改了称呼,不认为一个拜金女子配得上当柯夫人。
「简小姐,请你不要逃避——」
「够了没?」雷霆万钧的怒斥赫然落下,震住了记者群,众人愕然回首,只见柯牧宇大踏步走来,眉宇严凝,自有股威风凛凛的气势。「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不许骚扰我太太!艺安,过来!」
他排开记者,大手拉过妻子,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简艺安怔仲地望着丈夫,初次发觉他的背影竟伟岸如山,坚毅沈稳的气度足以护卫任何弱女子,她看着,一腔柔情缩继。
在他心里,她是值得他保护的人吗?
「那柯先生请你回答,你们是契约婚姻吗?」记者们识相地转移询问的目标。
「没错!」他坦然承认,这一点头,不仅在场记者噫声四起,简艺安亦惶然失色。
「当初我们是因为一纸契约才结婚,这个就是我们当初签的合约。」他从外套内袋取出一份文件,扬高手,挥了挥。
记者们宛如嗅着猎物的猎犬,兴奋地想将文件叼下来。「柯先生,可以让我们看一下内容吗?」
「我们夫妻俩私下的协议,就不方便给外人看了。」他委婉地拒绝,脸上一直持着彬彬有礼的笑。「而且现在这份契约也已经无效了。」
众记者好奇。「为什么无效?」
「因为早就过期了。」他清朗地声明,俏悄握紧身后娇妻的手。「契约到期后,我们并没有离婚,仍然决定持续我们的婚姻关系。」
「为什么?」
「这还需要问吗?」他灿笑如阳。「当然是因为我们现在很相爱啊!」
记者面面相觑,简艺安芳心震颤,垂敛眸,五味杂陈地盯着与丈夫交握的手——他是说真的吗?抑或在演戏?正如同丈夫不相信她的示爱,她也无法真正参透他隐微的心思。
「……不过我也承认,一开始,我们之间的确是一场交易,在人前扮演模范夫妻,都是我的主意,因为我这人太沽名钓誉了,希望大家认为我是个爱家爱老婆的好男人,艺安只是配合我而已。」
柯牧宇洒脱地将一切过错归在自己身上,停顿片刻,笑意严肃地收敛。「可我现在才明白,说谎是必须付出代价的。」
「请问是什么样的代价?」记者追问。「能不能说得更清楚一些?」
「在自己公司楼下,被你们这些记者像打落水狗似地追赶,在全国观众面前丢脸,难道不算是一种代价吗?还是你们觉得这样的下场不够悲惨?」他幽默地勾唇,星眸熠熠生辉。
众记者不禁嗤声一笑。
见气氛稍稍缓和,柯牧宇聪明地把握良机。「够了吧?如果大家还想知道什么内幕,可以跟我约时间专访,我尽量配合,现在就先饶过我们夫妻俩好吗?我不想把警卫请出来,把场面弄得很难看。」
他软硬兼施,总算把记者们劝离了现场,夫妻俩手牵手搭电梯上楼。刚进私人办公室,他便迫不及待地关切娇妻。
「你还好吧?艺安。」他细细审视她,仿佛要从她身上寻出一丝可能受伤的痕迹。
「我没事。」她摇头。
确定她毫发无伤,柯牧宇松了一口气,但一股怒意也迅速在胸臆蔓延。「我不是交代过你这两天都待在家里不准出门,为什么偏偏要跑出来?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知不知道那些记者狠起来,可以逼疯一个人的?」
「我知道,我只是想来问问你。」她迷蒙地睇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我应该跟你一起面对的。」
他一凛,眉宇收拢。「这件事我自己可以解决,没必要拖你下水。」
怎么是拖她下水呢?这个婚姻,他们两个人都有份啊!
她苦涩地咬唇。「这个报导,你不会以为是我故意放出风声的吧?」
「怎么会?」他为她如此猜测而惊讶。「我想应该是绮红,她是为了报复我才这么做的。」
所以,他并没有怀疑她。简艺安放下心,胸臆却也因此更郁结着一股酸楚。她还能过这种日子多久呢?总不能日日夜夜都在担忧着可能哪里又惹得丈夫猜疑自己,这样的生活,太磨人……
「干么这样看我?」他蹙眉,察觉她表情不对劲。
「刚刚那句话,是对我说的吗?」她轻声问。
「哪句话?」
「说谎必须付出代价。」她清楚地重复他的话,每个字,都像一颗急坠的陨石,烧融自己柔软的心房。
他沈默两秒,眼神阴郁。「是对我自己说的,之前我太沽名钓誉了,现在的确应该付出代价。」
「所以你今天才选择跟媒体说实话吗?」
「是。」
「那我呢?难道你那句话完全没有针对我的意思吗?」她追问。
他黯然不语。
还是有吧?她惆怅地寻思,试着从那莫测高深的眼潭里窥出一点端倪,他对她是有情的吧?她相信有,否则方才也不会赶着下楼来保护她,但这样的情,或许仍及不上猜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不想再继续跟他玩躲猫猫,她必须赌一赌。
她深深呼吸,凝聚全身所有的勇气。「如果你不能相信我,那我们离婚吧!」
「你说什么?」他震撅,神色大变。「你不是说你爱我吗?怎么可以跟我离婚?」
「我爱你,真的爱你。」她凝睇他,再度对他表明心迹,泪光隐约闪烁。「可我不能跟一个不相信我的男人在一起,这不是我想要的婚姻。」
「什么叫你不想要的婚姻?」他厉声咆哮,双手粗暴地箝握她肩头。她突如其来的要求让他慌了、急了,理智如脱缰野马,不受控管。「你给我说清楚!」
她咬紧牙,强忍肩头剧烈的疼痛。「我要离婚,请你跟我离婚……」
「简艺安!」他嘶吼地打断她,不许她继续说出令自己六神无主的话。
她凄楚地哽咽,泪眼迷蒙,看着这令她心疼也心碎的男人。「我知道是我的错,谁教我以前骗过你,曾经对你说谎,但难道你自己都没有说过谎吗?你从来没骗过我吗?你没对我使坏过吗?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声声控诉,字字血泪,震动了他,迷惘了他的心,可他不及细想,只是慌乱着,一再申明自己的主控权。「你不准走,我绝不会答应离婚!」
「拜托你,跟我离婚,放过我吧……」
「我说了不可能!」
「算我错了,我跟你说对不起,我承认我输了,好不好?你放过我吧,拜托你放我走……」
她口口声声道歉,口口声声认输,可他却完全感受不到她的弱势,他不觉得自己赢了,不觉得自己可以因此狂傲地睥睨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因为他倔强的眼,也隐隐灼痛着。
「要我放手,只有一个条件——」
第10章
高空弹跳。
要他答应离婚,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要她从北横公路上的大汉桥跳下去。
他不相信她敢跳。
柯牧宇冷硬地勾唇,领着妻子来到这座鲜红色的铁桥上,俯望幽深翠绿的山谷,他可以感觉到她全身颤抖,当教练分别为两人绑上弹跳绳时,他确定她的双腿踉跄好几次,差点软跪在地。
她很怕吧?怕得要死吧?他还记得上次她光只是搭直升机,就恐惧得几乎崩溃,这回要她跃下深谷,惊吓指数可是比之前还高上几倍。
她做不到的,不可能做到……
「怎样?要跳吗?」他挑衅地问。
她仿佛也听出他是在挑衅,转过惨白的容颜,明眸隐隐跃动着愤恨的火苗。
他暗暗掐握掌心——没关系,就让她恨他吧!他宁愿她恨他,也不许她离开自己,她不能走,她是只属于他的玫瑰,他绝不放手!
「不想跳的话,我们就回去吧,以后别再提起——」
「我要跳!」她打断他。
他骇然变色。「你说什么?」
「我要跳。」她嗓音颤抖,神情却坚毅,她像朵开在悬崖峰顶的玫瑰,高傲地不对世俗低头。
他倏地咬牙,眸刀狠厉地射向她——为什么她就是不肯乖乖听话?为何就是不愿臣服于他?
「牧宇。」她沙哑地唤他的名。
他不争气地震颤,绷紧脸部肌肉,不许自己流露一丝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