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只花瓶不偏不倚地砸在她头上,然后落在一旁的地上碎裂。
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她伸手捂住破了个洞的额头,徒劳无功地想要阻止鲜红染遍整个视线,她没有哭也没有叫,只是在感到晕眩时蹲了下来。
这不是母妃第一次拿东西砸她,所以她习惯了。
“只能怪你太丑太平凡!”母妃的眼神既冷又锐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平凡不好吗?她以为自己发出疑问,事实上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生在帝王之家,平凡就是一种错!”
母妃总是痛苦着,因为不起眼的她而痛苦。
她也很痛苦,因为她是个被自己母亲拒绝的孩子。
“都是你!如果没有你就好了!如果你不存在就好了!”母妃不只一次这么说。
她很痛苦,就算她不哭不闹,也得不到母亲的关爱。
“如果没有生下你就好了!”母妃不只一次挥开她的手,也不只一次留下受伤的她离去。
她很痛苦,每次她鼓起勇气伸出手都会无情地被打掉。
母妃总是一脸痛苦的哭泣,一脸愤恨的瞪着她,一脸怨恨的打骂她。
母妃,好痛。
她始终没机会这么对母妃说。
水铜镜是第一个对她笑的人。
那是很偶然的机会,她几乎未曾掉过泪,只会在难过的时候找个地方躲起来,躲在没有人找到的地方,但是那天他却找到了她。
“你在哭吗?”
她错愕的抬头,眼前是一个她分辨不出是男是女的漂亮孩子。
因为母妃的状况不佳,她很少离开寝宫太远,更不曾面对外人,是以她非常畏惧陌生人的靠近,即便是奶娘都让她感到不自在。
“被骂了吗?”许是察觉她的紧张,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以和她同样的高度平视着她。
往后缩了缩身躯,她下意识地闪躲着他,却无法将目光由他脸上移开。
好漂亮!眼前这个和她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孩子长得好漂亮,甚至给她一种比母妃还漂亮的感觉。
“不要怕啦!”他挽起袖子,亮出细瘦的手臂,“你看,我的手臂这么瘦,力气很小的,也跟你差不多高,不可能对你做什么可怕的事。”
她这才注意到他穿的是男孩的衣服。
虽然他的话怎么听怎么奇怪,可奇异的安抚了她,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由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是无害的。
“被打了吗?”似乎是发现她不再那么抗拒,他继续问。
水铜镜的第三个疑问终于进到她的耳里,她忍不住点头,然后又飞快的摇头。
“不痛?”他摸了摸她脸上的淤青。
这次她飞快的点头。
不痛不痛。她总是这么告诉自己。
没办法,生得平凡是她的错,不是男孩子也是她的错,伤了母妃的心更是她的错。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亲手替母妃抹去泪水,拂去母妃的痛苦。
“都淤青了,应该很痛吧。”他连碰都不敢太大力。
她本来想摇头的,但是他轻抚着她脸上淤青的手动作好轻柔,好像在安慰她一般。
本来她是不想哭的,却忍不住掉下泪来。
在这一刻,他成了那个无论了不了解,都能让她暂时依靠,放肆哭泣的人。
见她泪流不止,年纪尚小的水铜镜人小鬼大的叹了口气,“哭也要哭出声才有用啊。”跟着轻轻地抱住她。
他记得娘都是这样安慰生病或受伤哭泣的自己,他也很喜欢娘温柔又温暖的怀抱,所以要安慰她的话,他只想得到这招。
对十九而言,这样就够了。
长年活在母亲虐待的阴影下,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温暖,热烫得令她完全无法抵抗拒绝。
她应该害怕的,但他却给了她最向往的温暖。
水铜镜感觉到小小的手攀上了他的背,不敢抱紧。
“没关系的,我娘短时间内还不会离开皇宫,所以我有的是时间可以陪你。”他边说边收紧两臂。
于是豆大的泪水更加跌落颊畔,她不再克制自己因为害怕他可能离开而不敢完全接受他的温暖,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抱住他。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忘了自己究竟有没有开口诉苦,只知道从头到尾眼泪都没有停过。
当她好不容易止住眼泪时,听见他这么问:“那么,你和你的母妃说过这些吗?”
她这才知道自己在哭泣的时候说出了一切。
“喏。”水铜镜没有去管胸前被她的鼻涕眼泪抹成一片,反而掏出干净的手巾递给她,又问了一次:“你说过吗?”
她摇摇头。
只有一次,她试图出声请求母妃的原谅,却被母妃打得更惨后,她了解到无论再怎么痛,或是多么难过,都不能开口。
不能说话,因为她所说的每一个字只会徒增母妃的反感而已。
“那就试着说说看吧。”
闻言,十九惊恐地抬眼瞪着他,好像他说的是多么可怕的事。
被打很痛,所以她实在不想惹母妃生气,才渐渐不再开口说话的。
“你怕再被骂吗?”
迟疑了片刻,她点点头。
除了被骂,她更怕被打。
母妃打起人疯狂的样子,每当夜深人静时总会出现在她的梦境里,挥之不去,她总要花上好长一段时间才能重新入睡,或是瑟缩在床角等待天亮。
水铜镜看出她的惊骇,偏着头思索片刻,有些苦恼。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深怕他再说出任何她不敢置信的话。
蓦地,水铜镜扬起大大的笑容,一掌拍上胸脯对她说——
“没关系,如果再被骂的话,就来跟我说吧!我会给你出好主意的!从今天开始,就由我来负责你的快乐。”
那是一个秋意微凉的午后。
那是她出生至今第一次看到别人的笑容。
她清楚了解自己好喜欢他的笑,而且一旦喜欢上了,就是好久好久的时间。
他,是她唯一仅有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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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漂亮的脸蛋突地在眼前放大,十九从自己的思绪中硬生生被唤回,大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一步。
“吓到你了?抱歉、抱歉!”水铜镜也不管身在大街上,伸手拉住她的手,顺势往前带。
再让她退下去,就会和后面的路人相撞。
几乎是靠在他的怀中,十九的脸儿一红。
身为长安京住民的一大话题,水铜镜的一举一动向来是众人注目的焦点,如今当街搂着一个姑娘,更让附近的路人全停下来看着这一幕。
“么当家,出来逛大街啊!”
“七当家这么好闲情逸致带哪家姑娘上街呀?”
“毕竟是光天化日,您可得顾顾姑娘家的名誉才行。”
“难不成是么当家的那个……”
众人的说三道四传入耳里,这下令十九的脸更红了。
“呵呵,李掌柜的,再说下去就扯远了。”察觉她的不自在,水铜镜从容不迫地阻止他人不具恶意,却越来越离谱的话。
“小七……我没事的。”十九轻轻地推开他。
“嗯,刚刚有人差点撞到你。”水铜镜垂眸看着她退离自己的怀中,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
在他眼里错的都不是她,是别人。
“谢谢。”听了他的解释,十九马上向他道谢。
“我们都多熟了,这点小事有啥好言谢的?别忘了,我可是要负责让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出嫁的!”水铜镜如同那时候一般拍着胸膛,自信满满地说。
这一生能让他负责的事可不多,偏偏有大半都是和她有关。
眼前的他,和记忆中那个人小鬼大的他重迭。
十九无法克制自己不心跳加快,卜通卜通的心跳声大到连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呢?他听见了吗?
听见她只为了他而跳动的心吗?
她好想这么问,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在他满脸疑问的神情下给硬吞回腹中。
因为──她就要嫁人了。
“嗯,谢谢你。”
她就是想说这个?
水铜镜心头掠过疑问。
十九刚刚的表情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可是却在最后一刻轻描淡写地带过去。
“你怎么了吗?”他摸了摸她的脸颊,一如以往察觉她不对劲时的举动,却令十九在心里叹了好大一口气。
唉……为何他总会发现她的不对劲?
十九边说边不着痕迹地退开,“我只是在想西大街那里有一间古董店……”
“那就去看看吧。”清楚她对古董的热爱,他立刻道。
原来是想去逛古董店,早说嘛!
听见自己随口扯远的话竟被他附和,十九忙问:“可是不用赶去艳城吗?温师傅和苗师傅在等我们。”
她今日出宫就是为了上艳城去见温师傅和苗师傅。
“来得及的。”水铜镜露出微笑,朝她伸出手。
他知道别人都说自己很疼她,那是事实。
也许是身为老么,他一直希望有个弟弟或妹妹可以疼,十九理所当然成为他理想中柔弱的妹妹,他自然很疼她,简直可以说是疼进心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