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颀长高瘦的钴蓝色背影拾级而上。
上等蚕丝制成的衣裳上绣着细致精巧的云形绣纹,左胸前绣上了一朵盛开的牡丹,金色绣线点缀着钴蓝色的布料,这样独特的衣裳若是穿在女人身上,定是人人称羡的目标;但若换在男人身上,只怕会被人嘲笑。
此刻,穿上它也丝毫不在乎世俗眼光,泰然自若地走在中央大道,踏进长安京最富裕也是最火红的商号“艳城”的,不是别人,正是水铜镜。
艳城的七当家,也有人戏称他为么当家,因为他虽是艳府水家唯一的儿子,也是排行最小的么子。
也有人这么说他:打小生活在女人堆里的男人──或许外地人不知道,但在长安京,这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不争事实。
“七当家,您今日依然风采出众。”
一如往常,水铜镜甫踏进艳城,便引起一阵骚动。
侧首望向户部尚书夫人,水铜镜露出尔雅俊逸的微笑。“户部尚书夫人,今日的发型非常适合你,如果能簪上一朵红玉雕成的花钿,必然更能突显。”
年仅弱冠的水铜镜对任何女人无论年纪辈分,一律用“你”来称呼,这是因为,如果他和那些女人客气,反而会被抱怨是故意瞧不起她们,想和她们疏远、划清界线。
水铜镜比女人还要美丽的笑容,把在二楼往外探的户部尚书夫人给迷得差点由依靠的栏杆跌落,还是丫鬟们七手八脚地把她给拉回来。
“七当家,这衣裳是艳城的绣图师傅所绘的新货,对吧?穿在您身上真是令人惊艳!”
“兵部尚书夫人,你过奖了。这一季有许多绣纹难得一见的衣裳,非常适合你窈窕的身段来穿,如果哪日穿上了,希望铜镜有幸见到。”水铜镜的嘴巴像吃了蜂蜜般,说出的字字句句都甜得令女人们融化。
听完他的话,即使兵部尚书夫人是来做脸的,也立刻要人将这季的新衣裳送上来挑选。
“七当家,您……”刑部尚书夫人甫开口,一旁“景陶商行”的二千金随即打断她的话。
“七当家,我愿意嫁给你!”不顾女儿家矜持的话,景陶商行二千金说得一点也不害臊,还很激动。
接着,丞相之女也跳出来大喊:“不!七当家,请你娶我、娶我!”
然后是韩国公之妹。“七当家看这里!我才是最美的一个!”
“谁说的?我才是!”范家庄的大姑娘立刻反驳。
顿时,安安静静的艳城彷佛成了沸沸扬扬的市集。
水铜镜对这样的情况早已见怪不怪。
“七当家,请您做抉择!”末了,众女眷连成一气的要求他做个选择。
水铜镜仍是笑着,眉宇间却揪起为难的褶痕,语气亦然,“各位的厚爱真是令铜镜受宠若惊,但要我在一群倾城绝色中选出最好的,实在是令人伤透脑筋,毕竟选美这事向来是由艳城的师傅们决定的。”
他硬是将众女眷逼婚之事扭转成艳城的点妆宴。
“七当家……”众女眷痴迷地望着他。
“那么,铜镜还有事,先失陪了。”水铜镜进退得宜地告退,早在一旁候着的葛城立刻跟上。
“七当家真是高竿。”葛城打从心底佩服这个七当家。
毕竟要在这么多女人中周旋,还要能把那些寻常人难以自在脱口的赞美,毫不扭捏结巴地说出口,这点饶是他这个做总管的,也没有水铜镜使来上手。
“没什么,这是我该做的。”水铜镜耸耸肩。
镜,明者也。
若说姊姊们的名字全都预言了所掌管的艳城工作,他就是反射一切的镜子,只不过他是面净会说甜言蜜语的镜子。
是以几乎不管艳城事的他,唯一的功用就是让所有由艳城走出去的女人在他身上找到自信。
对他而言,镜子,不需要照出现实,只要让人开心就够了。
第1章(1)
午后,脚步声由远至近,回响在无论主子或奴仆走路都安静无声的艳城别院里,显得忒是大声。
正在打扫的丫鬟探出头来,随后摇着头关上窗扇。
跟着,匆促急切的脚步声一路穿过丫鬟奴仆们打扫的房前,偏偏在她们出来瞧清楚是哪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后,又只能乖乖的窝回房里祈祷一切快些结束。
谁教制造噪音的正是他们的主子呢!
“十九!”
水铜镜一把推开艳四别院的大门,轻快的嗓音比人更早到达别院的正厅,他还没穿过天井,一双比女人还漂亮的墨瞳已经准确无误地对上所要找的人儿。
端整直挺的坐姿,一头遵照礼仪仔细盘高的发髻,该有的凤钗花钿不多不少刚好,一丝不苟的服饰,纤细的背影──在十九回首之前,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她是个娇嫩欲滴的玉人儿。
对,回首前。
听见叫唤,十九回过螓首迎向来人,原本令人赞叹的美好体态瞬间被那张平凡无奇的面容给取代。
如果是第一次见到她的人绝对会叹息。
当今圣上膝下排行十九的公主,原名绝色,但由于相貌平凡,无论谁都用“十九”这个排行来称呼她,甚至没有名号。
“小七。”十九缓缓站起身迎接他。
“你饶了我吧!都这把年纪了还叫我小七。”一听见她的称呼,水铜镜只有苦笑。
尽管外人认为十九过于平凡,甚至存在感很薄弱,但他可是非常宝贝她的。
他们是打小就认识的青梅竹马。
水铜镜在家里是么子,上头的姊姊们一个比一个会做表面工夫,每个人的身段都柔软得跟棉花一样,但回到家全都把在公事上受到的鸟气发在他身上,是以他即使生活在一个都是女人的大家庭里,可除了母亲之外,他从未遇过真正温柔似水的女人。
而十九就是他意外挖到的宝。
他们的相遇其实也不是多么的不可预期,毕竟他从小就常出入皇宫,要认识一个公主有啥困难的?
虽然十九比他看过的任何女人都还要普通,没特色,但只要她浅浅一笑,细小的眼儿弯成上弦月,那张极为平凡的小脸会立刻染上属于她的色彩。
那样充满味道的笑,是擅长挖掘漂亮女人的他所发现最令他动容的笑。
她也是他认识的女人里唯一一个真正表里合一,绝对不会恶整或欺压他。加上十九的年纪小他一岁,所以身为老么的他一直都把她当成妹妹疼。
“你能唤金枝玉叶的公主十九,还敢要别人不能叫你小七?”坐在一旁的水绮罗挑眉数落他。
“我跟她从小就认识了啊……”水铜镜在姊姊面前总是抬不起头,只敢懦弱的辩白,“况且都是因为你们一直喊我小七,才会让十九有样学样。”
“敢情你这是在反抗我了?”
“唉,只会拍几下翅膀还飞不起来就敢顶嘴了,也不想想现在是谁在替你打理家业的。”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捏着丈夫准备的甜品糕点,水青丝不忘附和道。
“我是……”
不等水铜镜说完,水青丝继续说:“我想大姊的马车应该还没走远,派风师傅追上去应该来得及。”
一听到水青丝要把今早好不容易才送回边关的水胭脂叫回来,水铜镜可急了。
“我的好三姊!咱们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既然你是我弟弟,就算我要把你丢到油锅里炸,你也不能喊烫。”水青丝笑得好漂亮。
“是、是,我只会说把我炸得皮薄多汁、金黄酥脆,恰到好处,好让我贪食的三姊饱腹一顿。”水铜镜不怕死地消遣水青丝。
笑容始终维持在脸上,水青丝话锋一转,命令道:“妆日,去替我找风师傅过来一趟。”
“三姊!小弟我只是开开玩笑的。”水铜镜差点趴在地上舔水青丝的鞋子,只为求她原谅自己一时的冒犯。
水青丝也懒得跟这个滑头的么弟计较。
“嗯哼。”倒是水绮罗哼了声,“你最好记着我们如此做牛做马,嫁人了还得回来帮忙是为了谁。”
不是因为长安京的气候温暖,所以四姊和四姊夫才决定回到艳城工作的吗?这些话水铜镜当然没敢说出口。
“四姊今日的火气不小啊!”他用着开玩笑的语气道。
“夏季的绣图才完成一半。”水青丝不疾不徐地说出原因;自从水胭脂远嫁边关后,艳城的实际掌权者就变成水青丝。
“四姊夫又在偷懒了?”话一问出口,水铜镜就后悔自己为何如此诚实,瞧瞧四姊的脸色大有“今天不好好教训你,我就不姓水”的气势。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不事生产?”即使水绮罗横眉竖目,却仍然美得令人屏息。
“瞧我这张笨嘴。”水铜镜意思意思赏了自己几个巴掌,不敢再多问。
倒是水青丝掀了妹妹的底,“你四姊夫病了。”
又病了?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四姊每次总是大惊小怪的。
想是那么想,水铜镜出口的话可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真糟糕,请我闻来看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