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汪衍誉的心真空,他的画里没有云跟鸟,没有海浪跟船,就只是两个蓝,互相融合。
她又想,汪衍誉的心很满,他的家如画布般纯净,如果不是他的心太丰富,又怎么能与画布共居?
叹气再叹气,魏暖暖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想不透他,她努力不要把他想得太伟大,可是他却好强大。
就跟小时候她曾经小小的抗拒父亲,在同学面前不敢承认父亲的年岁已高一样,然而当她一次又一次在同学面前否定父亲,回到家后,就会有更大的后悔侵蚀、责怪着她。
现在,当她在心里反驳汪衍誉,告诉自己他不爱她时,就有另一个更大的声音响起,要她再给他一次机会,再相信他一次。
原来她这样害怕失去他,才会一直为这件事解套。
她有些刻意的笑了,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她要再试一次,那要先稳定自己的心智,好抵抗爱情的反作用力。
现在还不行。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汪衍誉正在画画。
他很偷懒,很没有职业道德,想在家里凭着印象画出文生要的画,因为没心情再下台中一趟。
他看了看时钟,晚上十一点半,不大明白会是谁打电话给他,放下画笔,他拿起手机,边接通电话,边盯着刚上色的画。
画得真烂,他不得不承认。
“汪先生吗?”电话彼端响起焦急的女声。
他微微愣住。这声音,他不熟悉。
“我是。”
“我是文心育幼院的老师。”女声显得焦急,旁边一阵嘈杂,“小豪……小豪从楼梯上摔下来,现在在医院……”
小豪?!
他的心一紧,“然后呢?怎么样了?”
“他说想叫汪叔叔画画给他看……你可不可以来台中一趟?”女老师哽咽的说。
汪衍誉的背脊窜过一股冷意。老师会打电话给他,一定是很严重。
“我去!”
问了医院的地址,他随即冲出家门。
冷风拂面,他忽然觉得很绝望,一想到小豪的平头,以及童稚的笑容,心里不禁泛酸。
小豪怎么了?伤得重不重?他会……死吗?
伸手招了辆出租车,他坐进后座,紧握双手,感觉身体在发抖。
这个夜晚,他被魏暖暖放弃,连小豪……也要离开他了吗?
窗外的霓虹灯闪烁,他感到刺目,于是闭上眼。
出租车一路飞奔到台中,在医院门口停住,他付了车资,立刻下车。
深夜,门诊大楼深锁,他疾奔到急诊室,询问值班的护理人员。
这时,一个女人对他招手,他冲了过去,看见她白色的T恤染上血迹。
“小豪呢?”他急忙询问。
“刚刚推进手术室了。”
“很严重吗?情况怎么样?”
“小豪不小心失足,从楼梯上摔下来,结果后脑着地,流了很多血,刚送到医院时已没了意识……”女老师边带路边向他说明情况。
来到手术室外,汪衍誉看见熟识的院长,抬头看着手术室上方亮着的灯,心跟着抽紧,想着小豪的平头流着鲜红的血,爱笑的脸庞没了表情……
一个小时过去、两个小时过去……他等得惶恐,心急如焚。
女老师说,小豪一度清醒,大家安抚他,等他好了带他去买玩具吃麦当劳,小豪却喊着好久没看到汪叔叔,想要看汪叔叔的画。
汪衍誉惊骇不已,这孩子在疼痛跟昏迷来临前,竟然心心念念着他的画。
他感到惭愧,小豪把他当做榜样,他却在家里乱画。
他提心吊胆,害怕护士带来坏消息。
这一刻,他慌了,彷佛回到车祸那天,躺在病床上的自己惊魂未定。
渴望一股力量能安抚他,他想起魏暖暖,光是想着她的名字,就让他感觉阳光降临。
面对冰冷的手术室,他想着魏暖暖,同时祈祷小豪能够平安。
第9章(1)
一连几天,魏暖暖没有任何汪衍誉的消息。
或者该说,她没去找他,一如往常的上下班,想要刻意淡忘,让自己抽离曾经与他靠近的事实。
他倒也爽快,前几天还说喜欢她,却在隔天很自动的从她面前消失。
魏暖暖发现自己有够矛盾,当他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不相信他,要他走;可是当他消失了,她又怀疑起他爱她的告白,而且很可惜的觉得那是假的。
第一天,她告诉自己,一个人没什么不好。
第二天,她说服自己,他就是玩玩,自然容易放弃,没什么好失望的。
第三天,她要自己学会假装没事,好像从没认识这个人。
第四天,她开始想念鲁特琴的声音,尽管心里拚命的抗拒。
第五天,她感到寂寞,很想吃巷子底的火锅,又不想一个人去……
这天,她下班回家的路上,经过一个公交车站,旁边是广告橱窗,一张海报吸引她的目光。
是汪衍誉的年底画展,极尽赞美之能事,然而吸引她的是海报上初次曝光的一幅画。
画里有一间平房,前方有院落,很普通的景色,好像随便一个街角就能遇见的建筑物。
文宣上写着,这是台中的一家育幼院,因为跟汪衍誉有渊源,所以特地画了这幅画,希望大众关怀弱势团体。
渊源?她不懂,汪衍誉跟育幼院有啥渊源?
眼前这幅画非常普通,可是看着看着,她却觉得有种情绪满溢,象是一种极暖的温柔,让这间育幼院充满光辉。
旁边等公交车的民众很嘈杂,魏暖暖却觉得全身舒畅清爽,就为了这幅画。
她总算承认自己很想念汪衍誉,没有他的日子像恶梦,她其实一直没有醒来,在恶梦里,像行尸走肉,欺骗自己。
这幅画唤醒了她,因为是汪衍誉画的,所以光是站在这里,她彷佛就能看见他当时优雅的执笔,温柔的神情,专注的模样,旁边好像飘着他轻柔的鲁特琴琴音,舒服得像场美梦。
原来跟他在一起的时间,都像美梦。
她愣了愣,嘴角微扬,总算承认了,没有汪衍誉,她过得很痛苦,而过去她一直拥有的,对现在来说反而像奢想。
伸长手臂,她拦下出租车,急着回家,她想见他,看着他有暖暖温度的眼眸,这将使她得到救赎,这几天真的很难熬。
她要出租车驶到社区门口,途经巷子,想到前几天的争吵,她的眼眶因此湿了,她还是痛,还是憎恨他欺骗她,可是没有他的日子,她过得难受,所以她想再见他一次,虽然不敢肯定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可是她不能忽略自己的痛心。
下了出租车,她直奔电梯,搭乘电梯来到他家门口,按下电铃,等了一会儿,没人回应,她皱起眉头,抿着唇,开始紧张。
怎么没人?
想起他不定时的睡觉时间,她深吸一口气,再度按下电铃。
过了一分钟,还是没人来应门。
在睡觉吗?还是不在家?
突如其来的,她觉得很不安,担心的想,他会去哪里?会不会不回来了?
她好害怕,怕会找不到他。
对着大门,魏暖暖呆了一会儿,灵光一闪。
自己真是胡涂了,不会打电话喔?
从包包里拿出手机,她按下一组号码和通话键,一颗心悬在半空中。
要跟他说什么?
你去哪里了?还是……我其实很……想念你?
倏地,她的脸色通红。
不能这么说,前几天才说不相信他,今天就要告白吗?她骂自己没原则,不是说不理他、不相信他了吗?怎么一见到他的画就心痒痒,思念大爆发?
她僵硬的抿了抿唇。对……她太冲动,干嘛打电话给他?说不定他是后悔说喜欢她,为了躲她才远走……
她立刻切断电话。刚刚那一瞬间,是这几天她与他最接近的一段距离,可是他没接电话,她也稍稍清醒了。
或许她该多想一些……
忽地,手机震动,她低头一看,荧幕上闪着汪衍誉三个字,心头一热,飞快的按下通话键。
“喂?”她努力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平稳。
电话那头没有回音。
“喂?喂?”魏暖暖鼓起勇气,又喊了几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汪衍誉的嗓音才缓缓响起,“暖暖……”
他的声音显得疲惫,以及沉沉的消极,她听出来了,心微微一颤。怎么回事?他去哪里了?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悲伤?
“汪……”她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暖暖,可不可以让我多听听你的声音?”
“为什么?”彷佛被他的低气压感染,她的声音也跟着紧绷。
“拜托。”
这一秒,魏暖暖彻底的被击溃了。
汪衍誉一向神色自若,暖如和风,如今却哑着声音说拜托,她完全无力抗拒,在这个夜晚,站在他家门口,空荡荡的长廊上,他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是这样的靠近跟悲伤。
她完全被感染了,急急的问:“你为什么不在家?你在哪里?”
汪衍誉沉默了几秒,嗓音闷闷的说:“我在台中。”
“台中?为什么?你在台中哪里?”
他迟疑了几秒,没回答为什么,只是说出他所在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