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三楼,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发现了躺在沙发上、神情呆滞的看着电视的陶蔓侬。
知道她平安,他松了一口气,可是不满的情绪隐隐浮现,他还以为……
「为什么不接电话?」
听到他的声音,陶蔓侬吓了一跳,坐起身,可是完全没有见到他的喜悦,而是在讶异之后转为呆滞。
「我的手机……没带在身边。」她木然的说,一脸空洞。
周邑初再迟钝,都知道她不对劲,不解的上前,「侬侬?」
像是被他这声呼唤启动开关,她倏地站起来,连退几步,惊惧的摇头,「不要这样叫我……」
什么跟什么?
「妳到底怎么了?」他叹口气,「听说妳今天到事务所找我?」
陶蔓侬点了下头,不让自己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周邑初皱起眉头,思索一会儿,「以后……在我说可以之前,妳先不要到事务所。」
最主要是他手上那件土地开发的案子很危险,只是这件事说出来会让人担心,而且依她的性子,肯定要操心好些日子,所以他思量再三,终究选择不说。
她不了解他的用心良苦,自行解释他的话语,变成截然不同的意思。她浑身一颤,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真的好痛。
下午她躲在房间里,思考了很久。
的确,一开始是她乘虚而入,在他失去恋人的时候进驻他身旁的那个空缺,否则如此平凡又平庸的她,又怎么有机会和这个社会地位如此坚实的男人交往?
是她高攀了,所以不能怪他,也不该怪他。打一开始,他就拒绝过她,是她自己不信邪,如今受了伤,也是自找的。
「我想……问你一件事。」
周邑初瞅着她,「什么事?」
今天的陶蔓侬很奇怪,他感觉得出来,她好像架起看不见的防卫网在抵御自己,他怎样都无法突破,非常不满意眼下这种状况。
听出他口气中的不耐烦,她微微一颤,问题是,死也要死得明白,明知道很残酷,她还是要问。
「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你真的喜欢过我吗?」她垂下眼,不敢迎视他的目光,怕会心碎。「是……在你面前的这个『我』,而不是别人。」
「妳这是什么意思?」
周邑初满脸错愕,眉头紧锁,看着现在这般不寻常的她,想起下午她骤然离去,然后再连结她说的「不要这样叫我……」,他优秀的组织能力很快的厘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妳认为我把妳当替身?」
「替身」两个字太直接,直击陶蔓侬这一刻早已不堪承受的心脏,胸口疼痛,胃部紧缩,她好想吐,好痛苦……
周邑初一脸冰冷,走近她,口气冷沉的开口,「说啊!妳是那样认为的,是不是?」
察觉到他的愤怒,她吓到了,「我……」她的唇瓣颤抖,不知道应该要如何解释,「那个人……也叫侬侬。」到头来,她只说出这句话。
「所以呢?」名字一样又如何?正因为他分得清两人的不同,才会无所顾忌,用同样的称呼来呼唤,而她竟然为此怀疑他?
「所以……」陶蔓侬喃喃,望着他,泪水终于滑落脸颊。「你真正喜欢的人,应该是她,不是我吧?」是了,这个就是答案。她这样告诉自己,想起了他放在皮夹内的那个女人的照片,而那似乎是她永远也不可能达到的位置。
太遥远了……她其实有一点累,毕竟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追求的目标在哪里。
周邑初沉默不语,表情因为她说的话而显得复杂,却不是被说中的惊讶,而是被怀疑的愤怒。
两种不同的心思纠缠着他,不知道该为了她的眼泪而心疼,还是为自己的感情被糟蹋的郁闷而发怒。
好一个替身,她到底是看扁了他,还是看低了自己?
那样东西,从来就不存在。
他了解自己的性子,不是他的绝对不要,替身这样东西,不论对他喜欢的人,或是喜欢他的人,都很失礼。
刚开始他的确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一时冲动答应和她交往,所以曾揣想过这样的可能,但很快被否定了。事实证明,他只是纯粹受到这个全心全意喜欢着自己、甜如糖蜜的女孩的吸引。
那天在芢\\\希的店,他便已明白这件事,于是开始认真的和她交往。
的确,他不是懂得按三餐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照顾情人的那种人,但是,她怎么都不应该这样以为……
那简直是在侮辱他!
「看来我还真的是彻底被看扁了。」他吐了口气,不快的爬梳头发,口吻听起来像是自嘲,却有更多的不满。
他看向她,眼里隐隐流露出悲哀,却仍旧不动声色,没把内心那股挫折表现在脸上。
「我要回去了。」
他踩踏地板的声音刺着陶蔓侬的耳朵,她一脸呆滞,知道他生气了,但是,为什么?
该生气的人应该是她吧?
陶蔓侬蹲坐在地上,自嘲似的呵呵笑了。在他的面前,她连生气的权利也没有,所以现在这样,其实算不了什么。
沉重而笃实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逐渐接近她。
她浑身一颤,不敢抬起头,直到看见穿着西装裤的结实长腿出现在视线范围,然后听到一声呼唤──
「侬侬?」
不是他。
来人蹲了下来,目光柔和的看着她,脸上表情依旧淡漠。
「还好吧?」
「舅舅……」一想到自己还在期待那个男人的回头,陶蔓侬泪如雨下。
她好想告诉自己别傻了,可她就是傻,跟她妈妈一样傻,她们母女俩都是死心眼,一旦爱上一个男人,便付出全心全意,所以最后她母亲选择以那样的方式和她父亲同归于尽。
第9章(1)
这段沉重而悲凉的记忆,她没向任何人说,甚至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事实上,它还是在,并选择在这个时候浮现脑海,执意击垮她的心墙。
「舅舅……」她虚弱而无力的呼唤唯一的亲人,再也克制不住,放声痛哭。
这是她第一次在最信任的亲人面前放任自己,不顾一切的哭泣。父母过世的时候,她没哭,是因为她认为他们两个人都解脱了,相较于自己一个人被遗留下来的心酸,她更希望最爱的两个亲人能够好过。可是,现在她任由青春岁月所积压下来的泪水扑簌簌滑落。
陶允东看着,尽管面无表情,胸口却很痛。
他抱住一向疼爱的甥女,还记得以前姊姊顾着姊夫,没空搭理她,总是把她送到他这儿,后来他骤失妻女,她分明还不解事,却在丧礼上抱住没有表情、也没有落泪的他,直喊着:「舅舅,别哭!舅舅,别哭……」
于是在那一刻,他终于能够面对失去妻女的现实,痛哭失声。
「没关系,哭到妳不想哭为止。」
现在,换他抱着她,两个人相依为命的记忆一一浮现脑海。
陶允东叹息,回想起姊姊过世前曾留下的遗言──
别让这个孩子跟我一样,为男人而哭……
他很惭愧,因为没有做到。
他们都是福薄的人,和最亲的人都没有缘分,可是天无绝人之路,至少他们还有彼此可以依靠……
深夜,一辆黑色轿车漫无目的的在马路上疾驶。
开车的男人不停的抽烟,一根接着一根,神情深沉,一双厉眸看似紧盯着路况,实际上什么也没看进眼里。
不一会儿,他将车子停靠路边,沉默的坐着,继而一拳重击在方向盘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这一生,他从来不曾如此无力。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将她当做替身的意思。
所以方才被误会,周邑初有种被侮辱的感觉。原来她竟是如此不信任他对她的感情。
「可恶!」他的心情烦躁。
不可否认的,这阵子他对她的态度有些冷淡,但那是因为……
他脸色一沉,知道现在不是烦恼这个的时候。
的确,他不是一个称职的情人,可是不管哪件事,他都有理由。或者是他高估了彼此,以为不论如何,她总是懂他。
但是,现在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叹一口气,周邑初心想,好吧,也许应该找个时间和她好好的谈一谈。
既然下定了决心,他开车返回住处,准备拿一些换洗衣物,前往事务所。
车子开进地下停车场,他一下车,便隐约感受到四周的气氛有些不对劲,随即就遭到袭击。
「呜……」可恶,他太大意了。
「这是给你一点教训,不要再插手那件案子。」
一阵疼痛席卷了他,背脊麻痹,意识逐渐抽离……
等到周邑初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
是许商央送他来医院的,因为觉察到不对,又联络不到他,赶紧来到他家,才发现他倒在停车场,头颅出血。
警方已来做过笔录,来探病的许商央难得面色严肃。
「还好只是脑震荡和一点皮肉伤……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正在看文件的周邑初抬起头,瞟了他一眼,一副「废话!用得着问我吗?」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