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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眼就认出那在白色之中,坐在椅上穿着黑色燕尾服的大男孩。

  他低垂着头,修长手指交握抵在额前。

  从她这角度看去,虽看不清他的神情,却感觉得出他看似镇静但其实不安的情绪。

  他的身旁站着一个哭得伤心欲绝的女人,那是他妈妈,也就是她大妈。而余青菱就站在大妈身旁,搀扶着她。

  余沛以鼓起勇气走过去,在刘可秀身后站定,轻声道:“大妈,我来看青恩。”

  “看什么看?你来看她她就会好吗?”眼眶泛红的余青菱,不改未曾对她友善过的脾性,回话一样不客气。

  早习惯她们的态度,余沛以不以为意,细声道:“我只是关心她。她情况怎么样了?”

  “都已经在里面急救了,还能怎么样?”刘可秀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庞,她的额上包覆着白纱布。“你希望她怎么样吗?”

  “青恩那么善良,她不会有事的。”不理会刘可秀的怒意,她仍是温柔开口,“大妈,你的伤不要紧吧?”她看着那块纱布:心思却落在椅上的那个男孩身上,他的手应该没受伤吧?

  自从那晚的那个吻之后,她便躲着他。

  夜里他敲她房门,她不回应,他们不再同床而眠;学校放学时,她刻意走侧门避开他,他们不再有交谈的机会;倘若在家里遇上了,她也是见到他之时,就先转头。

  她知道今晚是他毕业前的个人独奏会,大妈、青恩和青菱都到场观赏,她以为独奏会结束后,他们一家四口应该会去大肆庆祝的,怎么知道她自学校返家不久,却接到他的电话,说他们在途中遇上交通意外,青恩受了重伤。

  “你希望我妈怎么样?”看母亲哭得伤心欲绝,余青菱抬高下巴问。

  “没有,我只是看大妈的额头有伤,所以……”手术室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余沛以的话。

  一看见医护人员从里头走出,刘可秀率先迎上去,余青菱和余青凡跟着上前。

  “医生,怎么样了?我女儿呢?”刘可秀看着身着青色手术服、面戴口罩的男人,心急的开口。

  “她的生命征象稳定,但脑部外伤造成她左侧大脑皮层的额叶和显叶部分受到损伤,我们目前比较担心的是她很有可能会丧失语言沟通的能力。”

  “丧失……语言沟通的能力?”刘可秀蹙起眉头,“你说的那个是什么东西?什么叫丧失语言沟通的能力?”

  “筒单来说,就是失语症,也就是没办法开口说话。”医师态度沉静,毕竟见过太多类似的情况,早习惯病人家属的反应。

  “没办法开口说话?”余青菱语音拔高。

  “意思就是说……哑巴吗?”俊逸面庞闪过复杂的心思,余青凡出声询问。

  “这么解释也不是不可以。”医师轻颔首。

  “哑巴?”忽地,刘可秀激动了起来,“我们家青恩那么善良,她怎么可能变成哑巴?医生,你是不是弄错啦?她喉咙没有受伤,怎么会是哑巴?她被撞到的是头部!是头部!你扯到喉咙去做什么?”因为心急,出口的话便不再有理智可言。

  “就因为伤到的是脑部,所以才造成失语症。我们人类的大脑,有……”

  医师的话再度被打断。

  “你跟我讲那些我听不懂,我只想知道我女儿会不会好?需要多久时间才能恢复健康?”刘可秀拒绝相信自己的女儿就要变成哑巴。

  医师看着面前的家属,长舒口气后,他徐声道:“目前的判定是比较倾向于永久性的伤害,也就是说……她很有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再开口了。”很残忍的答案,但还是得让病人家属了解。

  一辈子?

  承受不住剧烈的打击,刘可秀软倒在余青凡和余青菱及时伸出的手臂里,而余沛以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当他们搀扶起刘可秀时,余青凡的眸光不经意与她的交会,虽很短暂,但她瞧见了他眸底淡淡的哀伤。

  无来由的,她的、心好痛……好痛……

  余沛以下班回到家,甫打开大门,空气中的音乐因子旋即圈围住她,那小调的忧郁情绪,错综复杂地奔驰在这偌大的空间中。

  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的音符行进间,深藏着演奏者的压抑。

  他回来了?

  合上大门,余沛以蹑足走近琴房。

  车祸意外后,这段时间以来,这个屋子就只剩下她,其他人都在医院照顾陪伴青恩。她很想去看看青恩,却又碍于大妈和青菱的态度,没办法去了解青恩恢复的状况。

  她不知道事故是怎么发生的,是那天她在医院时偷偷问了护士小姐,才大略明白意外的过程。

  余青凡的独奏会结束后,大妈开车载着他们往山上走,说是要去一家提供烧烤的庭园景观餐厅庆祝。

  在上山的途中,一部跟在后头的休旅车超车不当,撞上大妈座车的右车尾,青恩就坐在右后座,撞击力将未系安全带的她甩出车窗外,造成她身上有许多擦撞伤,而最严重的是头部的伤害。

  除了重伤的青恩外,车内其余三人仅是不碍事的轻伤。

  有时候不是非要生离死别才能见识到什么叫心痛,目睹挚爱的亲人受苦,也会让人感到撕心裂肺。

  她知道他心很痛,因为他亲爱的妹妹躺在医院里。

  美眸轻垂,余沛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因为那琴声太沉重,重得让她突然觉得里头的人,像是一座深锁多年的重楼,她苦寻不到可以走进的入口。

  这是头一回,她想……靠近他。

  思忖良久后,她还是只有探出一只小手,掌心静静地贴上了门板。

  哥,我就站在门外,请不要一个人看着自己的伤口,那会好痛,好痛啊她把脸贴上门板,想倾听从他指尖传递出的,属于他内心深处的,那份浓浓的哀伤。

  蓦然间,琴音无预警停止,她还来不及退开时,琴房的门已从里面被打开来。

  门骤然开启,她失去重心的身子踉脍了下,扑鼻而来的是淡淡的酒气,然后一双温热的大掌及时握住她双臂,稳住她。

  拾起长睫,她对上一张疲惫的面庞。

  他眉间刻画着几道澡深的纹路,柔润的长眸下是一片青影,发丝凌乱,下颚还冒出一片新生胡碴;而那一双总是邃亮如恒星的黑眸,现在却是呈现一种近乎枯萎的沉静,还泛着血丝。

  余青凡直直望入她眼里,“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才识得自己对她的那份情意,她却忙着躲避他,教他该拿她如何是好?

  墨睫轻扬,余沛以深深凝视他。

  他醇厚的声嗓,因压抑着情绪而显得低沉又沙哑,它缓缓地流进她的耳中,震动着耳膜,像是夜风的轻叹,好寂寥。莫名地,那样的寂寥让她的心,不受控制泛着疼。

  “青恩……青恩好吗?”菱唇张合了几次,她终于找到声音。

  清俊的眉头紧蹙,黑眸深幽幽地睇着她,他徐缓开口:“她没办法接受自己得到失语症,整日除了流眼泪还是流眼泪,除此之外,她身上的伤倒是不要紧的。”

  “失语症……没办法痊愈的吗?”他眉间的深褶,让她无来由的心疼。

  “要视情况。”深目湛了湛,他才哑着声嗓继续说:“青恩的状况是没办法好的了,她的伤害是永久性的。”垂在腿边的手握紧成拳。

  “所以她真的……永远都没办法开口说话了?”余沛以瞠圆眼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却发现自己的视线模糊了。

  青恩是那么善良,还这样年轻,要她怎么接受自己再也没办法开口说话的事实?

  静默许久,余青凡才缓缓点头,“永远都没办法开口了。”说话的同时,黑瞳里闪过深深的自责。

  闻言,余沛以咬住下唇,垂下视线。

  撇开最近这段日子不说,从她进入这个家庭以来,对她态度最温和、最善良的就是青恩。她们没有办法像亲姊妹一样分享所有的事,但她是真的打从心底喜欢青恩的。

  连她这样关系的人,都会为青恩感到难受了,何况是向来对妹妹们疼爱有加的他?他的痛,她可以理解,却没办法体会。

  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他腿侧紧握成拳的手正微微颤动着……他在压抑什么?

  眨了下眼睫,没多加细想,她上前一步,伸手覆住他握成拳的手。“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

  “我当然难受。”他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呼出的气息暖暖热热,夹杂着酒香味,拂动了她额前的发丝。“我希望现在躺在医院里的那个人是我,若不是我的毕业独奏会,青恩也不必走那一趟,结果却碰上这样的意外。”

  看着他起伏的胸膛,余沛以软声安慰,“因为是意外,所以不是你的错,请你不要自责。”

  她的软言软语,让他再难掩自己对青恩的那份自责,他难得低咆出声:

  “怎么不是我的错?没有我那场发表会,青恩会平平安安待在家中,而不是为了捧我的场,却遭遇这样的事。”眼泪随着心疼流出,他目眶湿润,声音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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