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不在乎这种事情,但是近日她的确发现龙城帐务存在着一些问题——多年来,居然没有多余的积蓄在帐面上,可父亲向来不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人才对啊。
要在这队京官到来前先搞清楚帐务的秘密才行,否则蒙受不白之冤的不是幕后黑手,而是父亲的在天英灵和现在的她。
至于曹尚真那个家伙,会在这一次查帐中扮演什么角色?他……会来吗?
丘夜溪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在将军府中和几位家中近臣查了三个晚上的帐。虽然漏洞多多,问题复杂,但是要知道幕后监守自盗的那个黑手到底是谁,还是没有头绪。
丘思道看她这样辛苦,忍不住劝,“小姐,您还是先休息吧,这些问题不是一日两日积压下来的,现在要查,也不是三天两天可以查出的。”
“那你准备如何应对京中即将到来的那群人?”她烦躁地反问。“难道要推给我父亲吗?”
嗫唔了半晌,丘思道才吞吞吐吐地说:“小姐,您有没有想过找人帮忙?”
“找什么人?”她忙着看帐本,连头都没抬。
“户部尚书曹大人,和您不是旧识?”他小声提点。
丘夜溪霍然抬头,清亮的眼睛一瞬地盯着他。“道叔,您是想让我也学着外面那些人,靠给贪官塞银子摆平这件事吗?”
丘思道强笑,“不是的,曹大人和小姐不是有婚约吗?”
当年定亲之事虽然没有公诸于众,但是曹家人和丘家人关系密切,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
丘夜溪的脸色陡然阴沉下去,“道叔,不要和我提起那件事。若您记得我爹的为人,就该知道,他一辈子刚正不阿,从不趋炎附势,也不奴颜媚骨。曹尚真和我是否有婚约,与我们眼前的困难并无关系,更何况,我也不想为了这件事而卖了自己的终身。”
她的语气很重,让丘思道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此后再也不说什么了。
这一夜,让丘夜溪知道她必须找出一点可行的办法,否则就什么都来不及做了。
她想了很久,将一个匣子捧出,交到丘思道的面前,柔声说:“道叔,刚才是我的脾气太差,说了不该说的话,若是得罪了您,请您看在我自小在您面前长大的情份上,不要和计较。”
他诧异地连忙站起摆手。“小姐,这是说什么话呢?我是丘家的家臣,为小姐赴汤蹈火都是应该的,更何况,小姐刚才教训的是。”
丘夜溪苦笑。“算不上教训,只是很泄气。我以为当个将军只有‘葡萄美酒夜光怀,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群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那样的豪气,想不到要面对的问题竟然这么多。”
“以前我以为自己很能干,现在才看出来我要学的事情还有很多。您说的对,这些事情不是一日积压而成,我也不能指望着一日就解决干净。现在当务之急,是让帐目上能平的先平一些,所以我要麻烦道叔,帮我把这匣子里的东西找个地方出手。”
丘思道看着那个匣子,更为惶恐。“小姐,这是夫人当年带过来的陪嫁吧?这里面都是夫人留给您的东西啊!”
“无非是些钗环首饰之类的身外之物。”她很平静的回答,“当年我十八岁的时候,我娘把它们送给我,可是您看我这些年何曾戴过这些零碎?我娘只要有我这个女儿在她身前尽孝就好了,这些东西我们两个人都没有用,若能变成现钱,倒是现在龙城最急需的。”
他不禁感概。“小姐,这事若让老将军知道了,在天之灵也不能心安啊!我们龙城这么多的将士和男人,怎么能靠着你们女人的陪嫁过活?”
丘夜溪笑得更为爽朗,“什么男人女人的,我从没把自己当过女人。现在我唯一发愁的是,咱们龙城不是富庶的地方,有没有谁可以一下子收下这么多的金银首饰?若是不能,你再到别的城镇去问问看。当然不要暴露你的身份和东西来源,若有人问,就说是大富大家家道中落,被迫变卖的。”
丘思道两眼含泪,抱着首饰匣子,欲语还休地走了。
结果隔了两日,他就跑来找她。“小姐,已经找到了买主了!”
“是德玉楼的老板。小姐大概不知道,他们是全国做首饰的大家,本来只在邻县有个小店铺,但是我那天拿着首饰去问的时候,正好掌柜的说他们大东家在,就拿进去看了看,然后又出来问东西有多少,连价都没喊,就一口答应都要了。”
说完,丘思道拿出一叠银票,“足有三万两呢!”
丘夜溪简直是喜出望外。她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原本想着无论如何也难以度过的难关,居然轻轻松松就解决了!有了这三万两银子,不仅帐面上所有的漏洞可以平掉,最近城内流行的疫病也可以有钱去买药治病了。
“从今日起,封锁城门,尽量减少城内外的进出。”她很快下达指示,“军医最近已经诊断出这是一种很少见的疫病,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出现的,但是人与人在一起传染的几率会很高。若是京中的人来了,就和他们说明情况,让他们先住在城外,总之,尽量减少城内病人和外人接触的机会。”
丘思道点头,跟着提醒,“小姐,您最近也别总是往军营跑,那里病人最多,疫情最重,您要是病倒了可怎么办?”
她不在乎的笑笑。“没事,我自小身体好,从来没生过什么病,不在这个时候多为将士们忙一忙,这个将军岂不是白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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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立下豪言壮语,丘夜溪当晚就体会了什么叫‘病来如山倒’。
晚上从军营回来,她就觉得身上寒一阵热一阵的不大舒服,和军医探讨病情那么久,她知道这就是此次疫情的发病征兆,心中紧张,立刻吃了一些草药,希望能把病情镇压下去,但是到了深夜,这病却变得越来越重,她已经开始浑身疼痛,甚至下不了床。
丘思道急得连连顿足,“这可怎么好?我就说不让小姐去军营了嘛!”
她咬着牙,不忘嘱咐,“道叔,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娘,免得她惦记。就说我有事要留在军营处置,今天晚上没有回府。”
“将军府就这么点儿大的地方,能满得过谁?”
“若瞒不过,我干脆搬到军营去住,也许以毒攻毒,反而能好。”她还在安慰他。
丘思道急忙按住她。“小姐,您就别逞能了。这样吧,您今天留在这屋内,我叫人去给夫人送话,然后要府中知道消息的人都封口,若是夫人不计较,也许能瞒得过。但是这病一来少则七八日期,多则十余日,您总不能在夫人面前一失踪就是十来天吧?”
“能瞒得一时是一时。”丘夜溪牙齿打颤地说。
她不能让娘知道她病了,父亲死时,娘就伤心欲绝,若是她再出点意外,娘肯定受不住这连番打击。
最要命的是,京中已经传来邸报,说是五天之后那队巡查京官就会到达龙城,到时候,她就是病得死掉,也要强撑着处理这件事。
时间,真的不多了……
也许因为从来没有生过大病,所以丘夜溪不知道病起来会这样痛苦。先是浑身冰冷,无论怎样盖被子都挡不住那种寒意,然后就是出汗,汗水几乎湿透了身上身下的被褥,而那种疼痛盛入骨缝之中,让她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生病的将士,在战场上受伤都可以不吭一声,这一次却一个个面色惨白,痛苦呻吟。
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为了不把病传染给别人,她不让任何人在房中服待,所以,即使想喝一口水,现在都拿不到。
她全身蜷缩在一起,不住地颤抖着,脑海中拚命想像一些美好的东西,希望可以让自己分神。
爹教她的那套玄武剑法,第七式她还练得不够瞧纯熟,爹说是因为她杀气太重,不会变通的缘故。可她不懂,学剑难道不就是该杀气冲冲才有所成吗?
娘身边那双雪白的母猫,这些天该产幼崽了,她都没有时间去看一眼。她很喜欢那猫慵懒的样子,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嘴边总像是挂着笑,懒洋洋的,一副大爷的样子——好像一个人……
还有厨房做的菜,她近来最喜欢的是白糖红果,尤其用冰糖镇过后,那种又凉又脆的口感,倒是和冰糖葫芦有几分相似……
冰糖葫芦,若是此时能喝上一口冰糖水,该多好……
她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忽然间,所有的片段记忆都拼凑在一起,拼出了一张人脸——
曹尚真!
她霍然一震,好像是明白了什么。
近日来,她做事总是心神不宁,也常神游太虚,再不像以前那样坚定,原来是与这个人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