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话仍断断续续进入耳中。“我回来时,可以送你一饼尝尝……”
“何必送我?让我跟你同去不是更好?”未经深思,此话已冲口而出,虽然唐突,小珚却发现这是个好主意。因此当谢志宁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时,她站起身,急切地保证道:“真的,让我跟你同行吧,我不会给你惹麻烦。”
谢志宁懒洋洋地说:“山高路远,你不行。”
“我经常上茶山,走山路很在行,也许你都不及我。”她急忙表白。
“人人都说茶马道上艰险重重。”
“我不怕危险。”
“你的茶铺怎么办?”
“好办,让青姨打理,每次我出门时,都是这样。”
“我们没有女性同伴。”
“没关系,我可以女扮男装。”
“那倒没有必要,只怕你会感到不自在。”
“不会的,我又不是没跟男人打过交道,况且我会使“无影刀”,没有贼人敢欺负我。”
谢志宁半闭的眼睛猛然大张。“无影刀?”
“是啊,你看——”随着话音,她手腕一转,像变戏法似的,谢志宁眼前出现一把手掌长,两指宽,斜刃锋利的短刀。
“那是真家伙吗?”他斜眼瞅着那把冒着森然冷气的短兵器。
“当然,看茶签——着!”她手一扬,本想射桌上的三角竹片,不料小刀竟直飞往谢志宁面前,深深扎入距他手腕不过寸许的木质桌面上,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呃,手滑了。”她面色发白地干笑道。
谢志宁将那把小刀拔出来,在手里转动一圈后,扔回桌面,语带警告地说:“这吓不了贼人反而可能吓死自己的东西,你最好不要再拿出来。”
“你说什么呀?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宝刀呢。”
“哪儿来的?”想着她低劣的刀技,他问。
“青叔送我的。”
“那是谁?教你玩刀的人吗?”
“是的,他是青姨的夫君,也是我爹的保镳,三年前染病过世了。”小珚取回刀将它收好。这次谢志宁看清了,它就放在她系于腰带上的绣花荷包里。
看着那只沉甸甸的荷包,谢志宁暗想,有谁会料到这么漂亮的绣花荷包内,竟藏了把能致人命的小刀?由此可以看出这个女孩不同于其它女人的另一面。
很好,刚强、有个性的女人正是他首选的条件,至于刀技,他可忽略不计。
他站起身,而她却挡在他的前面。“我们话还没说完,你怎么能走呢?”
“我说了,你不行。”他依然神态淡淡地说。
他越摆出拒绝她的姿态,小珚心意越坚,仰着脸问:“为什么不行?”
“因为就算我答应你,你爹也不会让你去。”
“会的,这次他准会让我去。”
“从前不让,这次有何不同?”
“当然有不同,只要你答应带我同行,我保证说服我爹。”
谢志宁看着她坚定的笑容,终于点头道:“好吧,明早运河码头见,开船时没有看到你,我是不会等的。”
“太好啦,谢谢你!”小珚高兴地抓起他的大手摇了摇,随后又丢开,快乐地往后堂走去。“明天开船时,你一定会看到我!”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后,谢志宁才离开已经关门熄火的茶铺。
他心中暗自高兴,因为事情正如他所预期的发展。他丝毫不怀疑,明天那个令他心情起伏不定的可爱姑娘一定会出现在运河码头,他将因为今天的灵机一动而得到一个茶感极佳、目光独到的得力助手,一个具有独特魅力的煮茶姑娘。
想到这儿,他对这次的西南探险有了更多的向往和期待。
吴小珚自然也很高兴。经过努力,她终于获得行万里路、寻步日茶的机会。现在,她将说服固执的爹爹和心软的青姨,她一定能说服、也一定要说服他们。
她所不知道的是,这个机会并非她争取来的,而是谢大公子有心提供的,若非如此,就算她有再大的本事,会耍再厉害的“无影刀”,也不可能与他同行。
不过,这是谢大公子的秘密,他宁愿永远都不让快乐的吴小珚知道。
翌日,东方的太阳将整个运河照亮。
谢志宁站在即将起锚的商船上,注视着从远处奔来的娇小身影,当看到她身后跟着的男子身背巨大的包袱时,他紧绷的双肩悄然放松。
“等等我——”
吴小珚大喊着一路奔来,急匆匆地踩上码头通往大船的跳板。如果不是谢志宁及时迎上去,将她“架”上船的话,她也许会因为脚步太重而被那富有弹性的跳板“弹”下河去。
“快,把包袱扔上来!”还没站稳,她就冲着岸上的伙计大喊。
那个大包袱没头没脑地被抛上船,这次又是谢志宁伸手从她头顶将包袱接住,否则,恐怕她会被那个沉重的包袱压到甲板缝里去。
“嘿,笨东西,这样扔还不把我的宝贝摔坏?”她气嘟嘟地对着岸上傻笑的伙计吼。从那气势看,如果不是跳板已被撤除,她真会跳回去给那伙计一顿打骂。
“我说姑娘,你这个样子,是准备去赶集呢?还是找亲戚?”
低沉的声音让她停止了吼叫,回过头来。“什么意思?”
谢志宁摊开手。在他脚下,敞开的包袱露出了衣物、毛毯、雨披和一堆大小不一的铁盒,甚至还有一套完整而精美的纯银茶具。
“嘿嘿,有备无患,旅途顺当,以后就靠你来背它了。”
“那你呢?”
“这个,才是我的责任。”她笑嘻嘻地拍拍身上的小包袱。
这女孩确实是个行事有方的人。看着茶具,谢志宁扬起双眉,笑了。
第2章(1)
“吴小珚,你给我坐好!”
当船在水波浪潮中起伏时,谢志宁一把将不安稳的女孩压坐在身边。
小珚吃惊地瞪着他。“你知道我的名字?”
原以为他们会就这样以陌生朋友的方式走完全程,不料突然听到他口中蹦出自己的名字,这怎能不让她吃惊?
谢志宁得意地微笑。“这令你感到奇怪吗?”
“唔……不……”小珚转念一想,自己是开茶铺的,要获悉自己的芳名当然不难,因此噘嘴道:“不公平,你知道我的名字和家世背景,我却除了你是京城来的好茶客外,对你一无所知。”
“知道那些已经足够了。”谢志宁的笑容里多了戏弄的色彩。
“那怎么会够?像现在,你喊我名字,我该如何称呼你?总不能一路喊着“公子”吧,我可不想让人以为我是你的丫头、奴婢什么的。”
饱含戏弄的眉隆起,谦卑的词语从那布满笑纹的嘴里逸出。“让名震杭州的吴氏茶苑掌柜当我的奴婢?那我可该死了。”
看着那一点都不谦卑的俊容,小珚乌黑的眼珠一转。“好吧,如果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那我就不跟你说话,你也别想喝到我煮的茶。”
她的前一个威胁毫无意义,可后一个则让他暗呼不妙。设计拉她同行,除了对她有种无法解释的欣赏外,更主要的就是为了让自己一路有香茶陪伴,如果她真将此威胁付诸行动,而他又不可能放下身段求取茶汤,那他不是亏大了?
于是他聪明地不再逗她。“我姓谢,名志宁,正如姑娘所说,来自长安。”
“志宁,谢志宁——”小珚若有所思地复述着他的名字。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她柔柔地唤着,谢志宁忽然有种热流袭身的感觉,身体忽热忽冷,他顿时慌张起来。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有这样的感觉,当然,也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以这样轻柔的方式呼唤他的名字。
幸好小珚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察觉他的异常。
“姓谢,来自长安……”她探究的目光在他脸上打转。“你与享誉天下的“谢家黄酒”有关系吗?”
他很想说谎,但她明亮的眼睛让他做不到,于是勉强承认道:“有一点。”
他敷衍的语气让好奇心极重的女孩很不满意,她追问道:““有一点”?那是什么意思?”
他转开眼睛望着水面上来往的船只,淡淡地说:“意思就是有小小的关系。”
见她还想再问,他阴郁的目光忽然转向她,脸上露出一抹不算开心的笑。“怎么突然盘查起我的家底来了?此刻才对我不放心不嫌太晚了吗?”
说这话的目的是要堵住她的嘴,可看到她真的沉默时,他有点后悔了。
小珚怔忡无语,他的话彷佛一记重锤敲在她的心上。
从听他说到步日茶起,她就一心只想着跟他去买茶,根本没想过他是一个“陌生男人”,跟他同行既不合适,也很冒险,难怪爹爹和青姨开始时坚决反对。
忆起昨晚自己很不光明正大地利用爹爹与青姨的暧昧关系和青姨的罪恶感,迫使他们答应自己远行的经过,她感到羞耻,也对自己的唐突行为无法释怀。
为什么一向排斥与男人独处的她,这次像着了魔似地,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对一个高深莫测的男人动了心——非常强烈地动了心,甚至连他的姓名都不问就跟随他远行?难道这一切只是为了早已名闻天下的茶马道和步日茶吗?